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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电子厂,我花2万块买了个教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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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-5-4 21:30:04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前 言

老蒋本名蒋茂伟,39岁,大小眼,江苏宿迁人。2022年1月的某天深夜,他从八车间调到我们六车间,也搬到了我们宿舍。夜班结束后,我和秦小军见到了这位留着“爆炸头”、脚蹬“趿拉板”、一脸颓废相的男人。他躺在秦小军的床上,大口嚼着我的旺旺雪饼,丝毫不顾虑即将到来的寝卫检查和床单上的黑鞋印。就在秦小军动手打他之前,他说:“我杀过人。”



2021年12月,我们全厂放了三天假,不用出勤也能保留50%工资,仍有满勤福利。 放假主要有两个原因,一是我们进行了产品更迭,订单较大,一多半流水机组要拆分重建;二是作为主力的学生工因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早早结束了工作,人力紧缺。

夸张到我们厂区主做廉价平板的二车间只剩下了几个光杆线长,一个车间的人员都凑不齐一条线。 厂子一方面要组装流水线,另一方面要大力招收工人,留在厂里的老人,不管工作效率如何,都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职位提升。 比如秦小军原先只是全能工,如今直接混成了一线线长;而我则成为了技术长,手底下有几名跟班,工作任务就是开关机,难度大点的是换显示屏。   电子厂环境 | 作者供图

凭借高返费与高工资,厂子一周内填补了近一千五百人,老蒋就是这个时期进入厂子的。

简单说一下返费,因为人力资源紧缺,政府或公司会出一笔资金找派遣公司招揽人员,资金里包含返费和人头费。员工进厂工作一定时间会发放一笔奖励金,时间标准多数为三个月。

虽然返费会经过公司、派遣公司、中介、小中介的层层剥削,但数目仍旧很诱人。老蒋就是这个时期进入厂子的,但他并非因为返费,而是“免费做核酸”。 他说他原本在本地的一处工地打工,后因为疫情施工暂停,他身上的钱仅够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,然而本地又有“出行需持有核酸报告”的规定。  

后来老蒋打听到电子厂招工,本想白嫖一个核酸检测回家,但看到工资尚可,才继续干了下去。 八车间负责的还是原先的产品,线上大部分都是老手,每天的规定产量很多。老蒋没干过电子厂,手生,速度慢,螺口按得参差不齐。线长二十冒头,年轻气盛,看他不爽,每天开会都要拉住来批斗一顿,有时还故意安排他干累活重活。 紧接着老蒋跟线长吵了一架,闹到组长那里,老蒋也因此调到了我们车间。 老蒋没杀过人。  

他说他是从一个“工厂油子”那里听到“要自保,就得学会伪装自己”的理论。他理解得迷迷糊糊,看秦小军要动手,情急之下才说了这句话。 但他还是挨了一顿打。 我眼中的老蒋是个老实人,他说话的声音很小,吞吞吐吐,眼神闪躲,不敢正眼看人,不论对谁都带着羞涩的笑容。  

他慢吞吞地整理秦小军的床单,黑印难消,他扭捏地说:“等发工资了,哥再给你买一套。”

秦小军瞪了老蒋一眼,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脚。 老蒋剥着指甲,慢慢地说:“不好意思兄弟,实在是累得不行了,我快两天没吃饭了。” 老蒋说他有两个小孩,今年就初中毕业了。

孩子学习不好,他不想让孩子分流,上高中得花钱。他是家里的唯一经济来源,一有钱就转给家里,自己留不下什么钱,所以日子过得很紧张。 “我新买的锅让宿管给收了,面条又不能生吃,今天实在是饿得难受了。” 秦小军恃强凌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,他坐立难安,局促地看了看我。我替秦小军解围,问老蒋被褥在哪儿,我们帮他铺床。 老蒋憨厚地笑着说被褥还没拿过来,他婉拒了我们跟他一起去的提议,打着招呼出去了。

老蒋前脚刚走,秦小军拉着我也出了门,说给老蒋买点吃的。

走在路上,秦小军问我对老蒋什么看法。

我说:“应该是个好人,就是干事慢吞吞的……” 秦小军打断我:“不是慢吞吞,是他害怕。再说他两天没吃饭了,还干体力劳动,肯定没精神。” 回到宿舍,老蒋已经在上铺整理被褥了。我过去帮他,一凑近就闻到了一股骚臭味,被子还是潮湿的,几处地方有着明显的黄色痕迹。  

我皱着眉头问老蒋:“被子哪来的?” 老蒋不好意思地挠着头:“进厂的时候忘拿被子了,从别人宿舍里捡的。” 他蹲下把被子往里掖了掖,黑袜子已经被不知名液体给洇湿了,身上的臭味与被子上的臭味混在一起,屋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臭味。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,老蒋尴尬地说:“你走你走,我自己来,不碍事,能盖就行。” 他见我愣在原地,同时也闻到了室内的味道,恳求般惭愧地说:“能忍一天不兄弟,我困坏了,就让我睡一天,明天我再想办法。”  



老蒋是个乐观的人,但这乐观是紧张的,带着惶惶不安。他张嘴说话前定要在脑海里细细斟酌,然后赧然一笑,就好像被挑中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。 他和人交谈很在乎对方的想法,比如秦小军问他某个问题,他细细想一阵,会说“你觉得呢”,接着再同意秦小军的想法。  

我跟秦小军和他成了朋友,几乎形影不离。下工休息时他会和我们一起抽烟,吃饭也是,我和秦小军轮着请客。 起初他和我们吃了几次,估计是不好意思了,下班后刻意跟我们拉开距离,独自回宿舍。中间休息时,也自己一人在岗位上趴着。 我跟秦小军态度强硬,每次都拉着他一起,无奈之下老蒋写了一个记账本,谁请他吃了什么、什么时间、什么价格都事无巨细地写在上面。还会让我们签字。 我们如果不肯,他为数不多的固执就会体现出来。 老蒋说他是独生子,家里祖辈种地,没什么钱。

他从十四岁就开始出来打工,一开始跟着长辈运煤,后来卖蒜,再然后就一直在工地打工。他去过不少地方,几乎每个省会都跑过,见证过许多狼藉不堪的工地变成一座城市的地标的过程。 他的乐观处处体现。 有次车间全线加班,加完班开会,折腾到了晚上十一二点。我跟秦小军气得破口大骂电子厂,老蒋反而看着我们乐呵呵地笑,他拍了拍我们两个人的肩膀说:“早在08年09年,要进这样的厂子还得花钱呢!” 他有着很多生活经验。

比如我们一起去洗澡,他会从食堂里要些盐出来,让我们涂抹在身上再进行冲洗,然后毫无避讳地替我们搓背。 他有一部款式老旧的苹果手机,极慢的运行速度和卡顿就像他的性格一样,是亲戚用过的淘汰品。他喜欢看小说,看得很痴迷,有时我睡醒上厕所,看到他的床位上还在闪烁着光。  

老蒋常常说他以往的事情,他三十四岁的时候从老家到深圳投奔朋友,转了三趟火车,站了二十多个小时,到站后,来接车的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。 他跟着女人上了辆面包车,女人问他带了多少钱,他说了。

女人说把钱给她。老蒋听懵了。女人又说老蒋的朋友欠他们钱,老蒋说他欠钱找我干什么。女人才说老蒋的朋友在传销里,说有工作是骗老蒋的,老蒋现在把钱给她,她就把老蒋放了。  

当时车里还有四个大汉,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老蒋。老蒋认㞞,把钱给了女人,女人拉开门,把老蒋放了。 下车后老蒋就跑到警察局报警,警察听后记了笔录,让老蒋回去等消息。老蒋身上一分钱没有,在外面流浪了两天,被救助中心遣返回家,到底没等到消息。  

老蒋在车上听一个从传销组织跑出来的人说了一路,才后知后觉,自己被那女人给救了。后来那个朋友又给他打过几次电话,但他没有接。 我们听得一阵唏嘘,不停地用脏话感叹着。老蒋却很平静,他遗憾地叹了口气:“我那个朋友,到现在也没找回来,估计已经死了。”继而豁达地说,“人能活着就行了。”  



秦小军对老蒋很好,老蒋的床单被罩、洗浴用品、换洗衣物他都一手包办,有时还会和老蒋一起去附近的公园钓鱼。 后来我发现秦小军不是对老蒋好,而是很依赖老蒋。他喜欢跟老蒋聊天,听老蒋说过往,因此我们一起打游戏的时间大大减少。 他看向老蒋的眼神是憧憬的,有些虔诚,还会冲老蒋发以往没有的小孩子脾气。我能感觉到,两个人正在产生一种奇特的关系。 老蒋的三号线都是新人,跟秦小军的线挨着,负责的岗位是安装前摄。

这份工相比其他岗位要难一些,一是要细心,安装时要查看摄像头里是否有杂物;二是摄像头覆盖着一张很小又很硬的铝箔纸,抠着费力,也硌手。 我巡检时,经常能看到蒋哥的工位上囤积着好几摞手机。

他为了方便扣锡箔纸,脱了一只绝缘指套,满头密汗,两根手臂还会跟着颤抖,看起来很艰难。 我跟秦小军说这事,想让秦小军把老蒋调到他的线上,安排一个相较轻松的岗位。秦小军却说他早就跟老蒋说过,但老蒋死活不愿意,不想给秦小军添麻烦。 然而仅仅几天后,一脸痛苦的老蒋就私下找到秦小军,想到他的线上去。  

秦小军追问多遍,老蒋才把手指上的一条裂口展示出来,表情难过地说:“实在受不了了,我找过线长,线长不给我调,不然真不给你添麻烦。” 秦小军和三线线长有过龃龉,两人互不搭腔,我们觉得是三线线长看我们三人关系好,故意针对老蒋。 秦小军当即找到组长把老蒋调到二线,因为老蒋手上有伤,还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岗位。  

那天老蒋为了答谢秦小军,请我们到附近的馆子里吃饭。老蒋酒量不错,一杯牛栏山慢喝三口,快喝一口干,脸上一点狰狞的表情都没有,表现得十分稳重。 熟络之后,蒋哥也会跟我们开玩笑,秦小军如果有孩子气的举动,还会佯嗔地训斥他。有的时候经常给我一种父子俩的错觉。 蒋哥身上有着一个很打动我的品质——尊重人。 你跟他说话时,他会停下所有动作,微微笑着,耐心认真地注视着你,再郑重其事地说出自己的见解。  

整场酒里蒋哥都扮演着这个角色,对我,对秦小军,就像个排忧解难的上帝一样。 酒过三巡,上了几次厕所后,我跟秦小军都有些饿了。秦小军想再点三碗面,老蒋局促地挠了挠头,但没说什么。  

我们知道蒋哥经济拮据,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蒋哥请客。 我去过厕所后找老板结账,给老板指我们的位置,老板一边说“30元”一边从柜台里拿出蒋哥的手机。  

老板见我愣住了,说:“前面的钱已经付了,就三碗面没付,那大哥说身上钱不够,就把手机押这儿了。” 回去后我没把手机直接交给老蒋,也没跟秦小军说,而是放在了老蒋的枕头下面。 我喝得不少,一沾枕头,立马就睡熟了。  

朦胧中我感觉有人在推我,睁开眼是老蒋,他先是冲我做了个“嘘声”的手势,然而把一个红色笔记本放在我眼前,本子上写着今时今日欠我三十块。 我冲老蒋摆了摆手,转了个身。他的手劲儿很大,硬是把我扳了回去,他的眼神坚定,声音沉闷:“签字。”  



我们的宿舍住了六个人,秦小军凭借线长特权,将我们仨和其他室友的工作时间调换开,这样不至于一挤挤一窝,空间也能更宽敞些。 老蒋睡得晚,起得早,只要空闲就捧着手机,一天的睡眠时间才四五个小时。也因此,他成了我们的“外卖员”,等我们醒来,在宿舍里就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。  

秦小军跟蒋哥走得越来越近。他对蒋哥家里的事无不知晓,说起蒋哥的孩子,都会学着北方话说“俺弟……”,有时说起蒋哥的妻子还会忘了尊称,以“老婆子”称呼。蒋哥也不气,只是宠溺地笑骂一句。

有天夜班,蒋哥从线上出来,给我打了个眼色出去抽烟。我已经属于管理层,抽烟不用再怯手怯脚。他蹲在厕所里,接过烟说:“你觉得蒋哥我咋样?” 我说:“挺好啊。” 他蹙着眉头,犹豫着,啧了一声,有些为难地说:“你说我要是认小军当个干儿子……能行吗?”我愣了愣,然后笑着说:“我觉得行,秦小军应该也觉得行。”  

老蒋沉思一阵,抽了口烟,丧气地说:“算了,我想认他也不是别的,我就是觉得这孩子看着舒服,顺眼。” 我说:“那咋算了?” 老蒋说:“我身上没钱,本来就挺麻烦你俩的了,认他当儿子再让人觉得我是因为钱。” 我笑着说:“不能,他当个线长才多少钱,比我们多不了哪里去。” 老蒋没吭声,抽完了烟,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。  

下班后,我找到机会跟秦小军说了这事,秦小军激动起来,说他也有这意思,说着就要买菜买酒找老蒋去。 我拦住他,说老蒋有自尊心,既然他没说准,就不要让人难堪。我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:“蒋哥有意思,你也有意思,你就暗地把他当干爹呗。”  

秦小军听从了我的建议,虽然明里不说,但能看出来他与老蒋越来越亲。老蒋抽烟他会训斥,熬夜也会训斥,老蒋也不抗拒,都是嘿嘿一笑,乖乖地扔掉烟或关闭手机。  

二月下旬的某一天,发薪日,也是休息日。整个宿舍楼喜气洋洋,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生从宿舍楼倾涌而出。 我跟秦小军下班后正商量着去哪里玩,接到老蒋的电话,说他已经在厂外的饭店里安排好了,让我们赶紧过去。

我们赶到时菜刚上齐,老蒋正在对面的烧烤摊上等肉串,眉飞色舞地冲我们喊了一句:“你们先吃,马上来。”

我们答应一声落座。我刚把筷子伸到菜上面,手就被秦小军拍了一下,他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疑惑不解:“长辈还没动筷,你怎么就吃上了。” 我哈哈笑了一声:“这还没怎么着,真成爷俩啦?” 秦小军从兜里掏出两盒芙蓉王扔在桌子上,得意洋洋地说:“不是爷俩,胜似爷俩。” 等到老蒋回来,三人边吃边喝边聊,不一会就喝了一斤多的白酒。 酒主要是我和秦小军喝的。

老蒋整场都在说感谢话,不停地给我们倒酒,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轻抿一下;为了表示尊重,秦小军直接一口喝干,我迫于无奈也紧随其后。 我跟秦小军本就不是能喝酒的人,这次喝得也急,几杯过后醉意就上头了,只感觉脑子越来越小,心胸却越来越大。  

又一杯过后,老蒋忽然变了语气,他低着头说:“这段时间麻烦你俩啦,要不是你俩,我都不知道怎么过啦。” 秦小军的豪爽劲儿出来了,他摆摆手,大大咧咧地说:“说这干什么,有我们哥俩吃的还能让你饿着。

就算我饿死了也得让你吃上东西。” 老蒋笑骂一句,又说:“也是凑这个机会,跟你们说个事。” 那时我跟秦小军的理解都不同,我以为的事情是老蒋要把之前我们接济他的钱还给我们;秦小军则以为老蒋要认他当干儿子;但他说的话大大出乎了我们的意料。  

只见他在兜里摸索着,掏出来那个红色笔记本,摊开一张纸,他说:“借钱。”  



秦小军借给老蒋八千块钱,我借了三千。 老蒋的理由是给儿子找的学校现在就要预约名额,时间紧急,错过这几天,孩子就要分流去职业中专了。 救急不救穷,是原则问题;将心比心,老蒋人也不错;打下欠条,也有契约精神。但从醉意中清醒过来后,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,总觉得那场酒隐约有些鸿门宴的味道。 我没敢把心里话说给秦小军听,好像借钱让他有了同在一个大家庭里的参与感,他跟老蒋走得更近了。  

老蒋则是在次天中午就给我们一人打了一个欠条,还按下了红指纹,并在秦小军强烈的抗拒下坚定表示“有借有还”、“亲兄弟明算账”的原则。 真正打消我的怀疑的是一个视频。

他录下了我们两人,发送给某个微信好友,还发送语音说:“要没你这两个叔叔,你就上不了学啦。” 对面也传来一句语音,声音像十几岁的男孩:“谢谢叔叔。” 我记得当时秦小军想跟孩子说句话,但我怕孩子有心理负担,冲秦小军摇了摇头。  

后来我总想,要是我当时没有制止秦小军,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到如今的地步。

如果你在电子厂工作过,一定可以看到在某条线上,有某个工人的工作异常轻松。

这些工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头衔:“配料员助手”“劣品处理员”“产品管理员”,他们的工作不是流水线形式的,甚至不需要动手,只要守在岗位上,就能和线上辛苦劳作的工人挣到一样的钱。 老蒋,就被秦小军安排到了这样的岗位。 他不用遵守“产量完成才能下班”的规定,只要到了下班点,备好辅料,即可打卡走人。  

这一点其实我很不理解。 在我们厂子,加班时薪翻倍,如果是真正缺钱的人,应该最想碰到的就是加班,更不要说老蒋干坐着就能拿钱的工位。

而且老蒋下班后也没有其他事情,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、看小说,行为举止一点也没看出缺钱的样子。 我问过秦小军,秦小军早意料到了我会这么说,他说老蒋的背在工地受了伤,不能长时间坐着。  

看着他沉浸在“类似亲情”的狂热中,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这个理由。  

而老蒋仍旧保持着老实、沉稳的一面,不会主动跟人说话,即使说话也十分温和。他这副面孔总会让人放松警惕。 秦小军对老蒋是绝对信任,他在潜移默化中已经默认了两人的关系,他换了称呼,叫老蒋“蒋爸”。两人格外亲近,晚上原本属于我们的游戏时间变成了“父子观影档”。  

三月中旬,老蒋忽然向秦小军请假,说家里有事,要回家一趟。

秦小军没问出来具体情况,看事态紧急,当天就给老蒋办完了请假流程,批了一个星期的假。 秦小军没有跟老蒋断联络,每天下班或休息,都要找老蒋问一下情况,事情严不严重、需不需要钱。老蒋则说事情不大,但不具体透露,表示很快就会回来。  

第六天,车间刚刚开线,秦小军把我喊出去,脸色很难看地说:“手机借我一下。”又说,“蒋哥辞职了。” 我有些意外:“啥情况?” 秦小军摇摇头,紧张地说:“没给我说,人事说是蒋哥委任中介离职的。” 我“卧槽”一声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秦小军又说:“他昨天刚找我借了五千块钱。” 昨天是发薪日,这个节骨眼上借钱又不辞而别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  

我属于技术岗,可以携带手机进车间,秦小军接过手机,拨打老蒋的手机号,没打通,又打开微信,点开老蒋的聊天框。 我本以为秦小军会发出质问或咒骂,但慌里慌张的秦小军却发出去一句:“家里人没事吧?”  



在电子厂上班,手机上最常见到的一个符号是“红色感叹号”。这个感叹号蕴含着很多东西,但有一点很统一: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。  

老蒋没有给我们“红色感叹号”,消息正常发送,但有一点跟“红色感叹号”很统一:我们再也收不到他的消息了。 其实在电子厂,我见过很多阴险狡诈的人,那些人嘴里没有实话,眼神飘忽不定,满脑子都是如何用别人的不幸来制造自己的快乐。但我没想到蒋哥也是这样的人。  

那天下班后,我和秦小军找到人事,又通过人事找到负责蒋哥的中介。我说出蒋哥的名字时,中介恍惚了一下,接着苦笑一声说:“他不叫蒋忠恩,叫蒋茂伟。” 这是蒋哥对我们撒的第一个谎。 中介给我们翻找了蒋哥的资料,他不是河南濮阳人,而是江苏宿迁人;不是43岁,而是39岁;不是在工地招到的,而是蒋哥亲自上门应招的。  

上工时间为2021年12月23日,除去休息,到2022年3月5日满足90天返费条件,也恰恰是蒋哥请假的那天,返费到手。 中介说:“这种人就是跑返费的,哪里有返费去哪里。” 秦小军还想为蒋哥申辩:“他说他是第一次干,看工作效率也是新手啊!” 中介笑笑:“不想干装一装不就成不会干了嘛,他为啥从八车间调到你们车间?就是嫌太累,知道你们车间有新产品,产量低,让我给他调过去的!” 说到这我想起,原先蒋哥在三号线上时,虽然摄像头岗位相较困难,但因为产量低,磨磨蹭蹭干也能在规定时间内结束,甚至还能提前下班。蒋哥找秦小军调岗的时候,三号线产量已经加到了一千五百台。 再说蒋哥手上的疤痕,不像是因过度工作硌出的,反而像用刀具故意划伤的。  

秦小军看我一眼,估计他也想到了这个信息。 我忙问:“怎么能联系上他?” 中介撇撇嘴:“他就留了个手机号,身份证上有家庭住址,但这种人满中国跑,压根找不到。”他又翻了翻资料,“有个跟他一起来的,还没走,你们可以找他问问。” 跟着蒋哥一起进厂子的人在八车间,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。他说他跟蒋哥是在一个“躺尸”群里认识的,交情没多深。  

秦小军有个最大的疑问:“他的小孩真的要升高中了吗?” 年轻人讥讽地笑笑:“他有个狗屁小孩,他连个对象都没有,成天混吃混喝。他赌博你们知道吧?天天抱个手机,一赌能赌一夜。” 秦小军眼睛红了,怒骂一声:“真他妈贱!” 年轻人说他跟蒋哥本来在同一条线、同一个宿舍,蒋哥脾气很暴躁,自称自己杀过人,还经常对室友拳打脚踢,见人就骂,把宿舍里的人都吓住了,没人敢惹他。  

我暗自想,如果刚开始秦小军被蒋哥吓到,没有反击,可能有着家庭、对人谦逊的蒋哥就成了杀人不眨眼、桀骜不驯的蒋哥。 我简单对年轻人说了我们的遭遇,年轻人似笑非笑地“啧”了一声:“就算再穷,也不至于连床单被罩都没有吧?

他……我们这种啥也没带的,就是想好一准跑路的。” 回宿舍的路上,一直沉默着的秦小军忽然对我说:“他借我钱那天我就发现不对劲了,一个穷到裤衩都没有的人,支付宝居然是钻石会员。” 我没说话,他叹口气,隔了好久才说:“是我的原因,把人想太好了。” 隔天我们找到人事,人事说我们私人之间的纠纷公司没办法插手,说白了,就是没闲空管这事。

报警的效果也一样,就算人找到了,但钱是我们心甘情愿借出去的,蒋哥要说没钱,我们也没办法。 秦小军沉默寡言了几天,他比我受到的损失更大,不仅是钱,还有感情。 我们清理了蒋哥的床铺,确实跟那个年轻人说得一样,来时潇洒,走时依旧。除了几件秦小军给蒋哥买的换洗衣物,什么也没带走,包括那个藏在枕头下面的红色笔记本。 2022年3月下旬,秦小军突然要辞职,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向我宣布这件事。  

那天下班后我们到厂外喝送别酒,俩人都没怎么喝,没有兴致。这也奇怪,开心的时候千杯不醉,不开心的时候闻到酒味都感觉头晕。 聊了一会,秦小军又说起蒋哥:“我那天打他,看到他那个样,就想起我爸来了。

是真他妈觉得亲切。小时候我爸带着我去贵阳打工,在火车站等人接,那时候我爸的表情跟蒋哥的表情一模一样。” 我长呼一口气,久久没有说出话来。  

回去的路上,微风吹拂,催生了些醉意,秦小军在我身前念叨着:“死也不来厂子了。” 三天后,他又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宿舍。

他苦涩地看了我一眼,我没忍住,笑得乐不可支。 他骂了我几句后,也跟着我一起笑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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