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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刑妈妈最后的愿望:不想让两个女儿,被外公养大 | 侠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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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-3-21 21:30:02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我再也没法直视喜羊羊与灰太狼了。

都怪我前天看了个都市传说:有些死刑犯,在被注射死刑前,可以选一首歌,当自己的“上路BGM”。

很多人死到临头,根本没心情,会默认放歌单里第一首:《别看我只是一只羊》。

所以很多人死前,可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——

有什么难题去牵绊我都不会去心伤

有什么危险在我面前都不会去慌乱。

我把这传说告诉了律师刘任侠。

她听后愣了挺久,说自己想起了一位特殊的女死囚,危险且暴躁。她说真的很希望,这个女人在执行死刑那一刻,耳边环绕的是这一首歌。

从道义上来说,任何一个毒贩都不值得被人理解。

尤其是我面前这样一个女毒枭。

她毁掉了无数人家庭,被追捕时,还躲进了武装堡垒,说要扒了警察们的皮。如今进了看守所,也是满口脏话,疯疯癫癫,时不时想冲上来甩我这个律师两耳光。

就算这样,我也还是愿意坐下来,安静地听她诉说。

太阳从我背后窗户照进来,却没有一丝暖意。

我手里正握着职业生涯中第一份重刑判决书。

判决书的主人林胜男,就站在会见室门口,阳光尚且能照到的位置,她迟迟不动。

她剪去了之前的一头妩媚长发,现在气质更搭她的名字,胜男。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,浑身没有一点柔和的气质,不是男人胜似男人。

她扫了我这个律师一眼,抬起下巴,撇了撇嘴角,挺傲的。管教可不惯着她,推了一把,让她踉跄坐在椅子上,手脚被拷住,她不服,瞪大了眼,看着手铐被压紧。

她注意力还是被转移了,因为看到了我手里那一份判决书,眉毛不经意挑了几下。

我犹豫再三,才敢告诉她判决下来了。

“快给我看啊。”林胜男白了我一眼。

我起身,把判决通过栅栏之间的缝隙伸了进去,但因为太远,无法直接送到她的手中。

“你他妈的倒是快点啊。”

从她说出这句话开始,会见室便不再安静,一切动作,语言,甚至情绪都加速迸发。

林胜男嘴里都是咒骂,扯到一点点判决书的边角就用力拽过去,逐行往下读,第一页都是身份信息,她大骂了一句脏话,翻到最后一页,只看到一些法条。

我好心提醒她,判决结果在倒数第三页。

“操你妈你不早说。”

林胜男手指挪到判决书中间位置的时候,开始剧烈颤抖:一审判决结果是死刑立即执行。

会见室里重新安静了下来,只剩下林胜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。

“啊——”,她终于发出一声哀嚎,惊得隔壁房都停止了交谈,直到她力竭才停住。

短暂安静之后,监控里突然传来声音:“十六号会见室的律师请确认是否继续会见。”

我朝监控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,这种情况下我不敢贸然结束会见。

我想用还有二审之类的话,来宽慰林胜男。她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,“我不能死!”她不停扭动挣扎,想要挣脱一切束缚。

我的眼前是一团乱影,我看不清她的头她的身子,整个监室里只有林胜男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手铐和铁椅子的碰撞声。

终于,她无力地停下,松开手,判决书滑落到脚边。她手腕处不断有鲜血涌出,圆滑的手铐竟然将她手腕勒破了。

我看了眼判决书,一大滴殷红的血液正在慢慢被A4纸吸收。  

林胜男直勾勾盯着我:“操你妈你怎么给我辩护的,我不可能死刑。” 她又开始挣扎, 如果不是被固定在铁椅子上,她就要蹿过来甩我两巴掌了。

我脑海中有无数个正当理由反驳,只是话到嘴边,又生生吞了回去。

因为我想起了自己对一个老人的承诺。

“你个垃圾也能当律师,简直就是祸害,我死了就是你害的,你个杀人犯。”林胜男瘫坐着,哀嚎和挣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,嘴里吐出来的词虽然恶毒,但是语气软绵绵的。

我没骂回去,只是静静看着林胜男不断张张合合的嘴巴。汗水和泪水把她的短发黏在脸上,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地望向前面,仿佛不是在骂我。

其实我心里知道,以她的罪名,二审也大概率是死刑。

从现在开始,林胜男的生命就要进入倒数状态了,多则一年,少则三五个月。

我也不再说没用的话去安慰她了。

当林胜男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时候,她像烂泥一样只剩呼吸,转动眼睛都是奢望。

“我明天来给你写上诉状。”

我收好判决书,离开会见室,准备为她提起上诉。

与此同时,有个老人一直等在看守所外面。初春挺冷,他头发被风吹乱,嘴唇冻到青紫。

他叫老林,是林胜男的父亲。他曾经是一个干部,瞧老林的穿着谈吐,退休前职位不低,听说是局长。但他也没像女儿那样摆谱,看我出来时面色不好,反而难为情地握紧双手,紧抿嘴唇,一点点挤出这句话:“是我教育失职。”

我心里其实不太爱介意,因为死刑犯的情绪本来就是不可控的,而且我之前就答应了这个老人,会陪他女儿走最后一程,让她离开前尽量好受些。

但老林见我没太多回应,又马上向我鞠躬:“对不起刘律师,您受累了。”

他说完还从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,求我二审时为他女儿上心一些。这在律师行业里挺少见,也就特别关心当事人的委托者,才会放心不下,想除了酬劳外再给律师多塞点。

我让老林赶紧回家,费用我就不额外收了。

我不忍心让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老人再多一分负担。他看我不收,又顶着寒风离开,自打女儿入狱,他每天还有两个外孙女在托管班等着接送。

与女儿比起来,他简直就是活菩萨,充分信任我的工作,从不乱提各种要求。

这也让人很难想象,他为什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女儿,贩卖的毒品超过8公斤,觉得自己罪不至死,天天对着我撒泼打滚。

要不是冲着老林,这案子我当初就不会接。

他第一次找我时,就双手支着额头,将花白头顶对着我问:“那么有多少把握做到不死?”

我摇了摇头,林胜男被抓了现行,毒品和转账记录涉及八公斤毒品大案,没有生还可能。

“能活多久?”

老林似乎抬不起头,眼睛看向我的时候,额头上显出几条深深的抬头纹。

我老实说,也许是八九个月,也许一年多。

我很坦诚地告诉老林,与其想方法辩护,还不如争取多活几天,让女儿感受到陪伴和关怀。

他站起来向我鞠了一躬:“我就委托你了,陪我女儿走完人生最后一程。”

于是我替林胜男准备上诉二审期间,每周都会去看她两三次,只是陪着聊天,舒缓情绪。这也是我对老林的承诺,我代替他,陪女儿走完这最后一程。

这一程比我想象得要累。

林胜男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求把我换掉:“你告诉林建军,让他马上给我换最好的辩护律师,去北京找去上海找。他已经毁了我一生了,现在是要杀了我。”

林胜男在说到她父亲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,我保证一定把消息转达到。

我能理解她的心情,生死大事,没人希望一个新手替自己打官司。而且即使肯定死刑,她也还抱有幻想,肯定想要敢为她拍胸脯,做无罪辩护的律师。

我也不愿意再接这个案子,但无论怎么告诉老林,他都坚持不肯换人。

这时林胜男就会开始痛骂,“林建军这辈子都在跟我较劲,我说不用你,他就非要用。他就是恨不得我死,我出生开始他就恨不得掐死我。他就是给钱要你杀我。”

林胜男的舌头就像一件武器,一根东北街溜子惯用的那种沉甸甸的铁棍。恨不得说出的话一句一句,就像一下一下砸在人身上。看到别人疼了,她也就不那么痛苦了。

她尤其希望这个疼的人是自己爸爸。

“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?他打心底里看不起女的!”林胜男搞不懂老林为什么坚持要用一个年轻的女律师来给她辩护,她在会见室里对老林破口大骂,直接问候了老林的祖宗八辈。

林胜男骂累了又开始哭,但她的哭声很不一样,其它女当事人哭声听起来是悲伤或绝望的。

而她骂完了哭,哭完了骂,带着一股心有不甘的倔强。

她仇恨自己父亲的行为,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,据我所知她有两个女儿,一个六年级一个二年级,都是老林和老伴儿在照顾。

那时我对林胜男是前所未有的包容,我知道这将是她人生的最后时光,是谁都有可能心态失衡,仇恨身边的所有人,哪怕是自己的至亲。仅仅是无谓的挣扎而已。

但有一天,林胜男告诉了我关于她父亲的一切。

林胜男换律师的希望被老林亲手断送后,她情绪更加暴躁了。

“我这一生都不会跟林建军和解。”

林胜男叹了口气,她说自己从出生那一天开始,就注定不会得到老林一星半点儿的爱。

“别人家都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,林建军却在计划着能不能把我送人。”

那些年,林建军想要一个男孩,但作为体制内的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超生。他爱护自己每一根羽毛,要在官场里不停地往上爬,又想要个男孩,只能想到送走林胜男。

当时林胜男母亲没舍得把她送人,这一生都因为这个决定受尽磨难。

林建军如愿以偿在官场上不断升迁,但是这个家却越来越不幸福。“他在外边呼风唤雨,看起来就是模范丈夫绝世好父亲。但是在家却换了一副嘴脸。”

林胜男的记忆中,这个家里的两个女人是沉默的。

父亲踏进家门那刻便换上冷冰冰的面孔,她俩也从不敢大声笑。而母亲的抱怨,或是她不听话,父亲就会走上前来,开始动手。

就连动手的时候,这个家也是安静不能发出声音的。

“林建军打人都是在无声之中进行,我和我妈挨打也不允许出声。”在林胜男的记忆中,她接受的教育是在挨打时咬紧牙关挺住,不能被邻居听到,这样才能维持林建军的形象。

林胜男在无声中被打得遍体鳞伤,邻居却以为她作为老林的掌上明珠生活幸福。

“我的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,我讨厌我的名字,但偏偏我又中了它的诅咒。”

林胜男这个名字是她母亲给起的,像是在安慰老林,这个女儿不是男孩却胜似男孩,同时也在鼓励林胜男要比男孩子更优秀,以获得父亲的喜爱。

林胜男从小就争强好胜,她的考试成绩要超过所有的堂哥堂弟,在家庭聚会上说起成绩,其他叔叔大爷都要向老林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“但这个时候他从没看我一眼,哪怕只有一眼。”

林胜男推断老林从未断掉不要这个女儿的念头,不然不会现在还不给她换一个更好的律师,他不想多花钱,哪怕这钱花了能给女儿买一条命。

“刘律师,我从来不相信他是真的看好你,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地认可过女人的优秀。”

林胜男举了很多例子。比如,林建军回家总是嘲笑某个努力进取的女同事想晋升就是痴人说梦,某个亲戚家的女儿考上大学也不过最终要嫁人,那家的户口本最终都没人继承下去。

“所以你怀疑他聘请我给你做辩护律师的真正目的?”

我愿意相信林胜男说的一切,因为她表情很真诚,没半点撒谎的样子。但我真的难以相信老林居然会是这样的人,那一开始,他就对我装成一个好父亲的模样,心机是有多深呢?

“不要做无用的挣扎了,他就是想让我陪你走完人生最后一程”。这句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,如今再把这种委托关系的真正目的说出来,只怕她会接受不了。

林胜男总是抱着希望问我,一遍一遍又一遍:“我到底要怎么才能不死?”我告诉她除非证据链不够完整,这句无心的话却突然点亮了她的眼睛,她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不二法门。

后来,每次会见就没那么煎熬了,她都是用来和我探讨《刑事诉讼法》,有时候是谈论某一证据规则,有时候是讨论在她案件中的适用条例。

林胜男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,理论知识越来越扎实。

我写完上诉状,林胜男看了几眼就直接把上诉状扔了个天女散花,“我口述你给我写。”

我去要了一沓A4纸,历经两个多小时,写到手都酸了。

我不得不佩服林胜男,我曾经跟她说过在本市有判例的是贩卖800克,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。她就把自己8.42千克的贩卖克数,几克几克的拆解,用各种胡扯说明证据不足,甚至还留了8克的空余以保证自己不死。

这肯定在法庭上是不管用的。

我写好时间,递给林胜男签字,嘱咐她在上诉期到期的前一天再交,就算是上诉了。这至少能让林胜男多活十几天。没想到她回去就交了这份上诉书,这是铆足了劲冲向鬼门关。

她说,一定要上诉,一定不能死,一定不能让两个女儿落进林建军手里。

“你准备怎么给我辩护?”开庭前我会见林胜男的时候,嘱咐她等会儿开庭了,尽量保持情绪稳定。但是她更关心我的辩护内容。

“无罪辩护。”

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,林胜男发自内心地笑了。在这一瞬间我突然间明白了无罪辩护的魔力,但我没有告诉林胜男这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。

对于这样没有任何争议的死刑犯,我们会选择做无罪辩护,一是认罪悔罪对判决结果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,还有就是让当事人内心痛快一些。

林胜男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了一下午她要怎么为自己做辩护,经过狱警多次催促她才恋恋不舍地回了监室,并要求我明天一早就要来继续听她讲完。

换成别的当事人我一定会及时制止这种无效行为,但是我却没办法阻止林胜男,只是告诉她如果时间不允许的话那么她就听从法官的指挥,不要跟公诉人和法官起争执。

开庭当天,老林早早地坐在第一排,他这次出现在众人面前,神态变得和以往我见过的不太一样。他特意戴上了老花镜,一脸严肃,跟其他期期艾艾的家属比起来,确实气质出众。

林胜男被带进法庭的时候,瞥了一眼旁听席,随后目光搜寻起来,找到了老林。

最后在法官的提醒下不得不面向法庭坐好。

法官为这个案件预留了一天的时间,但是在第一个环节就耗费了一上午。

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后,林胜男针对起诉书的内容发表意见,她丝毫不怯场,自信地讲着认为自己不应当被认定为贩卖毒品的全部理由。法官几次提醒她可以简洁发言,后面还有法庭辩论和最后陈述,但这只引来林胜男的嗤笑。

尽管所有被告人都是单独被询问的,互相听不到对方所做的供述,但是在公诉人举证这一环节,林胜男隐约知道那几个曾经跟着自己混的小毒贩,竟然毫无保留地供述了她的全部罪行,在最后陈述环节她果断放弃了为自己辩护。

“其他几位被告,你们在过去几年,穿的名牌衣服开的豪车吃的喝的都是从老娘手指缝里洒出去的,是约等于你们的再生父母,你们这群逆子却吃完奶骂娘,更应该被枪毙。”

这几个老爷们儿下意识地往旁边撤了撤。

老林抱着胳膊,眯缝着眼睛看着林胜男的后脑勺,就像一个严厉的班主任,正在思忖如何教化一个冥顽不灵的学生。他突然举手示意,法官允许他发言。“我是林胜男的父亲,我想就法庭上的表达给她一个善意的小提醒。”

法官提醒,不能就案件进行沟通之外,其他的内容可以。

“林胜男你要端正态度,不要肆意妄为,会引起别人的厌恶。”老林冷冰冰地说完这话,就坐回到原位。

“净放没有意义的屁,你最该被审判。”林胜男对着老林的背影恨恨地骂道,她面前的扩音器没关,整个法庭的人都听到了这句咒骂。

或许在旁听席的老林从来不想承认,自己的女儿在短短几年内,从一个主妇走向了女毒枭之路,和他有脱不开的联系。

林胜男常听母亲念叨的一句话,就是没把她这个女儿送人,才导致家庭不幸福。

她也因此要强,尽心尽力读书工作,心想成绩超越家族里的男孩,就是对父母最好的反抗。

她只在结婚这件事上顺从了父亲。

说是顺从,不如说这种大事儿她根本没有权利做主,这个男人是老林给她挑的。尽管她当时有男朋友也不想挣扎了,看着父母这些年过的日子,她早就对婚姻不抱期待,草率地把自己嫁了。

然而从嫁入对方家里开始,她才发现,自己这一生真的挣脱不了“重男轻女”的魔咒。

父亲选的这一家人同样想要生个儿子,而林胜男的第一胎却是女儿。丈夫听到是女儿就失望地走了,婆婆也骂骂咧咧地拎上包回家。

父亲倒是来了,看到是不带把的,也走了。

母亲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,她只知道,当时自己又被指责不争气了。

她永远不会忘掉,自己走出产房的时候,只有老外婆等在门口,帮她抱着孩子,带她回家坐月子。外婆一直哭,但除了哭,没有什么办法。

林胜男心里有一个感受,她觉得自己好像输了,又说不出输给了什么东西。

她决定用行动表达一切,马上搬到农村,准备生二胎。

“很奇怪,我希望二胎能生男孩,但也希望是女儿。”林胜男想要用二胎的女儿,让父亲和老公绝望。但她也想生个儿子,扬眉吐气地面对这些重男轻女的人,让他们对自己好。

二胎依旧是一个女儿。

坐月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神经了,一会儿特高兴,想要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两个女儿,把她们培养成优秀的人。有时又会很怨恨这个小丫头,因为她的出生,自己还是被看轻。

“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儿,我好像越来越像我妈。”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喜怒无常,既舍不得扔了她,同样也憎恨身为女儿的她。“我长大后,变得和妈妈一样拧巴。”

她也同样想到了那个问题:“我要把女儿送人吗?”

也是在那段时间,她发现自己辛苦存下的几万块钱,和全部首饰都被老公偷偷拿去吸毒了。

她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攥在了自己手里,但依旧防不住,老公就连新手机也偷,哪怕只能换两克的毒。

她回家里求助,走出门的时候,就记得父亲的两句话——

“为什么你把日子过成了这样?”

“你那些哥哥为什么会过得更好?”

带着这两句话,她回到家,看老公跪在自己面前磕头如捣蒜,想要点钱吸毒。她的心里突然觉得痛快。

她搬了把椅子坐下,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昂的男人因为毒瘾发作趴着,“求你了老婆,五百块钱,就五百块钱,你让我干啥都行。”

林胜男在折磨够了之后扔给他五百块钱,那一晚上她辗转反侧。

她没有离婚,而是决定贩毒。

她翻了丈夫的手机,查找他的上家,然后加上对方的微信。她把攒的钱用来买毒品,就等着丈夫毒瘾犯了的时候拿出来折磨他,“我看着他越来越像一条没有尊严的狗。”

林胜男慢慢和上家相熟,在对方那得到了更大的货源产地,越南。她摸索出一条安全的道路,找人把毒品带入境,再买一辆摩托车,毒品被藏在摩托车轮里,一路用拖车送到本市。

她手里握着几公斤毒品,除了供丈夫吸食之外,也卖给其他有需要的人。

这是一条来钱极快的路,很快她就在城郊买地建房,围墙上面全是大块的碎玻璃,没人敢靠近,而且围墙上面还布着一层电网。林胜男给自己建了一座容留他人吸毒的堡垒。

偶尔林胜男也会大发善心多给她老公几克毒品,他不仅服服帖帖,还跟着林胜男一起做点贩毒的生意,当他想把自己生意做大时,林胜男反手就是一个举报。

林胜男说,那是自己三十多年来,第一次赢了老公,赢了看不起她的男人。

林胜男就这么干了几年,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出事,她的钱可以通天。所以当她被抓那天,三四个壮年警察押着激烈挣扎的林胜男,她还在叫嚣:“老娘今晚就扒了你们这身皮。”

有天在会见室,她跟我说着这段发家史,如何配得上自己这个名字。

胜男胜男,胜于男人的女人。

她还说老公被举报时,根本不敢牵扯出自己,生怕没人给他打钱,两个女儿也没个照看。

我问她是怎么照看女儿的。

她挺自豪,说自己要求女儿必须优秀,比男孩还要优秀。不考第一没问题,但如果没考过男孩,肯定要惩罚。

我问:你跟你妈有什么区别?

那天她很久没说话。

人活得太用力的时候,其实会意识不到很多问题。

判决结果还是维持了一审的原判:死刑立即执行。

这一次判决是法官助理送达的,那时林胜男已经不暴躁,她扬起脸贪婪地晒着太阳,“不敢相信我真的就要死了。”她像在说起别人的生死一样。

“枪毙吗?”

“枪毙五分钟是不是都不够,卖给那么多人,毁了多少人的一生?”

她笑着问我。或许她在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意识到时日不多了。

“我毁了很多陌生人的一生,但是我的一生是被至亲的人毁了。”

她下意识擦了一下脸,却发现并没有眼泪,有点不敢相信地又擦了一遍。

监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穿黄马甲,管教去领药时,全监室的人都知道林胜男快要死了。

那几天我天天都去见她,她时而特别清醒,反省自己这一生还是失败了。太在意父亲对自己的看法,才走向极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

有时候又很癫狂,咒骂自己的父亲根本不配做人、母亲懦弱不堪以及司法系统不公正偏偏要判她死刑。

如果我没有陪着她一起骂人,她就会骂我,“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,你根本就不会辩护。”

我算是发现了,人之将死并不能做到其言也善。

2016年冬,管教通知我可以安排家属过来见林胜男了,老林是她唯一适合见面的亲人。

那天中午老林早早地就在看守所门口等我,我和法官带着他穿过一道道门禁,一号会见室今天被单独用来给林胜男和老林见面。

管教把林胜男带进来的时候,老林的手紧紧拽住衣摆。林胜男靠在墙角,那个角度恰好能避开阳光完全看清老林的脸。

“我女儿呢?”林胜男冷冰冰地问。

老林的肩膀轻微颤动,说老大上初一了,学习很努力,成绩很好,老二是四年级,学习也很努力。他没有说两个女儿都很想念妈妈。

“我是对不起你,我会带好两个孩子。”老林声音有些哽咽,越说声音越小。

“停止你影帝级别的表演,恶心。我永远不会原谅你,就是你害死我,我死不瞑目。我做鬼也不会投胎,要经常回来看看你是不是虐待我女儿。”

林胜男字字诛心,她只怕自己的话还不够狠毒,不能把老林的心脏扎烂。

“你是后悔我出生的时候没把我掐死,所以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今天。你有脸进祖坟吗?”林胜男的指责谩骂持续了很久,刚开始老林还企图说几句安慰她的话,最后只能默默地受着。

管教在这种谩骂声中慢慢地低头,想要把眼前一切屏蔽掉。

只有老林还在面对着林胜男,他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女儿,无比认真。

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。

林胜男骂完之后就转身离去,老林伸过去的手就这么一直悬在空中。林胜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他才颓丧地收回了手。

我轻轻扶了他一下,这一扶就好像碰到了触发悲伤的按钮,老林瞬间流泪。

他哭起来很安静。

为了不发出声音,他张大嘴使劲呼吸,又在阴暗小屋里找了个角落蹲下,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。原来他哭泣也是在无声之中进行的。

我犹疑地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,这一点力气似乎也压到了他,他跪在地上哭。我想拉他起来,他却把头低了下去,额头抵在我的鞋上,眼泪淌在鞋面上。   

我让他擦干眼泪,“我们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,也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。”

老林浑浑噩噩地跟着我往外走,周围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已不复存在。

老林走到看守所的大院里,突然站住不动了,他转过身看着铁网内的楼,“刘律师,哪一栋是我女儿住的?”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指给他唯一一栋女犯人住的楼。

他看着那栋楼,就那么站在那里,手紧握成拳,好像在使劲不让自己倒下。

武警过来提醒他没事儿不要在此逗留。老林跟武警说了句抱歉,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,在看守所边上最能看到那栋楼的地方站住。

风吹乱了他的头发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,他的嘴唇青白,“谢谢你刘律师,请自便吧,我自己在这待一会儿。”

四点多我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,看到老林依旧站在那里。

冬天太阳落得快,高楼背后的余晖,把老林的影子映在看守所的停车场上,守候在附近的其他家属都慢慢散尽。

时间过得很快,我陆续送走了许多被判死刑的当事人,有些人的故事值得讲,有些人的故事我忘了。来去匆匆,我很难再清楚记得,自己送走了谁。

只是我时常想起林胜男。

林胜男那时闹够了,开始跟我聊天,比起呆在监室里,她更愿意坐在会见室里跟我闲扯。

因为老母亲身体不适,我跟她说,要下个礼拜才能开始会见。

“你家就你一个孩子?”

我点头承认,我确实是我们这一代少有的独生女。

“你爸喜欢你吗小丫头?”

提起老刘对我的宠爱,我可能一时半会都讲不完。他用坚决不生二胎来对抗我重男轻女的奶奶。有生之年,老刘从来没有打过我,但是我受欺负了老刘肯定替我出头。

我记忆最深的是我小学时候,因为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,校长在年级大会上断定我将来考不上重点高中,老刘听闻后二话不说就去找校长理论。

“你怎么能这么否定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?”

林胜男先是皱眉头,最后竟然开始啜泣。

我倒觉得这些事儿不值得感动到哭,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呵护自己孩子。

“你回去告诉林建军给我换律师,希望他良心还没被狗吃了。”林胜男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,“如果他不同意,你就把你和你爸之间的小故事讲给他听。”

我答应了她。

那天临走时,她喊住我,问我叫什么名字。

我说出了自己真名,很普通,发音软软糯糯。来自于一个笨拙但用心的父亲。

胜男笑了,她说:你看,这才是一个女生的名字。

事情过去很久后,侠女跟朋友聊起原生家庭,说过一段话——

我们这一代人,要治愈家庭留给自己的创伤,还要保护好下一代,最后要跟父母和解。

说易行难,有的人拼尽一生也只能做到前两条,而有的人一条都做不到。

就像林胜男。

但侠女也在想,如果在林胜男一直与不幸的过去较劲儿时,有个人能提醒她:你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用力,你可以不用在意他眼里的你,你可以不用总是去胜男再胜男。

你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了,别被过去绊住脚了。

如果这些话能够帮胜男跳出来,看待自己的过去,或许她也不会失去生命。

有那么多叫胜男的女孩,或许她们不会经历如此极端的悲剧,但或许会有感同身受的痛处。我想,如果能为她们做什么的话,或许就是结尾处,林胜男对侠女的最后一个委托:

“把这个小故事,讲给他听。”

(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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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彩评论1

cas8989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-3-21 22:47:08
重男轻女真的是毁了多少家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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