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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被继父养成了“聋哑人”,他不让任何人和我说话 | 我会拯救你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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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-9-25 23:30:01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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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见过哪些细思极恐的事情吗?

我看过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。有人回忆,自己在小时候从家附近的山里挖出一包东西,用塑料袋装着,好像是肉。

后来他嫌肉太臭,就又埋了回去。

长大了一点,他得知,那里是埋葬夭折婴儿的地方。不敢想自己如果打开塑料袋,会看到什么。

社工侯小圣也见过一次细思极恐的事情。她去给一位高中女生做心理咨询,原本以为是简简单单一活,没想到这个女生不能直接和她对话,要借助第三人转达。

侯小圣仔细追问,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正在眼前发生。

我以为我只是去帮一个高中生做心理咨询而已。

那个叫小艾的女孩在办公室等我,她神情平静,穿干净的高中制服,马尾辫一丝不苟,看不出有任何问题。

反倒是我的学长、这所学校的社工,此刻看起来比较崩溃。

学长把我叫到一边,告诉我,就是这个看起来平静的女孩,刚刚在上课时突然嚎啕大哭。他模仿了一下小艾那种哭法,张着嘴没有眼泪,我差点以为是某种狼在嚎叫。

所有人都表示,课堂没有任何异样,但小艾就突然崩溃了。她干嚎了近一个小时,谁问都不理不睬,一直嚎到力气耗尽,又自己恢复了平静,没事一样。

一个刚上高中的女孩,会因为什么事这样崩溃?

学长无奈地告诉我,小艾是新来的转校生,之前的经历没人知道。刚才联系她父母,才发现她母亲电话注销,父亲电话打不通。

而且,她拒绝和任何人交流,不管学长怎么问她,她都一句话不回答,只对进房间、坐下之类的指令有反应。

我试着跟小艾打招呼,发现这种“拒绝交流”比想象中更奇怪。刚开始,小艾像没听见我说话,一动不动;我再重复几次,她就开始左顾右盼,好像在找什么,神情慌张。

这让我感觉,房间里还有个我看不见的人,正在严厉地瞪着小艾,禁止她跟我讲话。

我拜托学长留下来跟我做搭档,避免小艾面对陌生人紧张。然后,我又自我介绍了一遍:“你好,小艾,我是来自法律援助机构的社工。”

她垂着头,没有任何反应。

学长放缓语气,替我重复:“小艾,她是一名社工,来自法律援助机构。”

我完全没想到,小艾居然对这句话有反应,说了一声“你好”。我转过头去,看见小艾盯着学长,细声细气地说:“法律援助机构?那是什么?”

我一头雾水,走到她面前试图确认她不是听声辩位有问题,接着又开始反省是不是我的英语不够标准。

都不是,小艾就是要等学长重复一遍,才会回答我的话。

我又想是不是人的问题,于是尝试和学长换个位置,学长说话,我来重复。

“小艾,这位社工问你可以提供父母的联系方式吗?”跟着学长的问题,我向她重复。

小艾这次盯住了我,一字一句地回答:“我是孤儿。”

第一期咨询完成得不算顺利。我们的谈话像一个被反复拉长的口香糖,半小时下来虽然不能说一无所获,但信息相当有限。

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一种心理障碍的表现是不能直接跟人对话,必须经过第三人的转述。我也没法想象,什么事情会造成这种影响。

这种状况可能不是第一天发生。之前有老师反映过,小艾不爱说话,上课被点名了也不回答问题。但因为她别的都正常,大家只是以为她比较内向,或者由于换了生活环境短暂自我封闭而已。

没有人意识到她会如此反常。

更让我们大惑不解的是,档案上明明写着小艾有父母,她却坚称自己是孤儿。

会不会是和家人有矛盾?我找到小艾入学时负责登记的老师,她回忆了一下,说那天小艾是妈妈一个人送来的。

我追问她,能确定那就是小艾的妈妈吗?

老师语气轻松地表示我想多了,那肯定是妈妈,只有妈妈会给孩子准备带有名字的小贴纸,贴在午餐盒上。

“那还是手写的呢,”老师对这个细节印象深刻,“用的是钢笔,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字,你知道现在很少有人会练字……”

无论是档案还是老师的记忆,都表现出小艾分明是有父母的。但家庭中的问题常常不为人知,我跟督导商量后,决定把小艾的案子接下来,由社工出面找警局查查她的父母。

警局的资料显示,小艾现在的家庭是生母和继父组成的。但就在四个月前,生母南希曾经因家暴报警离婚,目前案卷正在等待审核。

而这个被报警的继父,还没等干预令的案子开庭,先一步被关进了警局,罪名是“危害公共安全”。

在找到南希的现居地后,我也终于弄明白了这个“危害公共安全”是哪来的——

南希正住在自己工作的办公楼里,办公楼的保安告诉我,不久前有一个人来找她,因为进不去大楼在停车场撒泼,开车撞坏了六辆无辜的车,还试图暴力冲破自动抬杆逃跑,最后被警察带走了。

这件事发生在家暴报警之后。很明显,这个可能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因为妻子要离婚气急败坏,妻子躲到了办公楼,他还试图来闹事。

南希似乎已经被折磨得有些神经质了。在给我开门时,她还专程绕到我身后走出门看了一圈,确认没有别人跟着。

她藏身的办公室也乱到使人压抑。一张小型沙发,堆着几条毯子和一个枕头,沙发侧面拖出一个插线板,连着电动牙刷的充电器,绿灯一闪一闪。

南希看起来很不好,但我还是不得不给她带来一个坏消息:“小艾出了一些问题。”

南希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。她看起来并不感到意外。

南希觉得,女儿之所以会不能正常说话,就是因为被第二任丈夫改造了四个月。她对这段婚姻很后悔。

南希的第一段婚姻聚少离多,丈夫长年在其他城市工作,每年只有假期才能见面。结婚第二年,她刚生下小艾,丈夫经历了一次工作调动,直接被派到了新西兰。南希算过,那两年他们全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,一共只有25天。

南希几乎是一个人抚养着小艾。她工作非常拼命,在澳洲那种人均五点下班的地方,她每天、每周都在加班,挣的钱都用来给小艾买零食、上兴趣班、出去旅游。她想给女儿最好的一切。

她是那种很“妈妈”的妈妈,即使那么辛苦,也会把一切风雨挡在家庭之外,从来不向小艾发泄情绪。小艾想陪妈妈加班,她就会把小艾放在休息室玩,等下班后拉着她的手回家。

她们没有太多时间聊天,就养成了给彼此写信的习惯,南希会一本正经地给小小艾很多生活建议,夹带着一些小玩笑和恶作剧,比如在冰淇淋上写“加了大量虫虫软糖,请谨慎食用”。

她们彼此陪伴的那些年里,小艾从只能口头“回信”,长到可以写出漂亮的花体,再后来,她学会了按妈妈留下的菜谱做菜,照顾自己,等妈妈回家。

小艾初二那一年,南希正式和丈夫离婚,没过多久,她遇到了第二任丈夫,老康。

“一开始非常好,”南希陷入短暂的回忆里,“他会做蘑菇派,接小艾放学,回家路上带花给我。他还会唱歌,很多很多歌,我们就是在社区合唱队里认识的。”

老康是咖啡师,他身上总有咖啡豆和奶油的香味,南希喜欢这个味道,总是让她感到很平静。他们聊到南希的上一段婚姻,老康会认真地说,我不会像那个男的一样对你,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,你也要把我当作最重要的人,好吗?

没有人能在那个时候意识到,“最重要的人”可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。

老康很快搬进母女俩的家里,成为了这个家的男主人。他热情地和每个邻居打招呼,接手了这个家会客的工作。他做得很好,南希渐渐发现,自己完全不用再为邻居间的人情往来操心,老康会把他们都拦在门口,随便聊两句然后把人打发走。

让南希不太适应的是,老康也要求她学会这样做。两个人一块在餐厅过周年纪念日那天,南希礼貌性地和服务员多说了两句,老康就变了脸色,大声指责她不应该在两人的纪念日分心去和服务员聊天。

南希被吓了一跳,接着就有些惴惴不安地觉得,他说得对,这是他们的纪念日,她应该百分百地关注自己的爱人才对。

老康的要求一点一点升级,到了后来,他甚至提出希望南希换个工作,能不能不再做房地产销售四处带人看房,就做一些在屋子里看报表的活儿。

南希毫不犹豫拒绝了他,问他为什么这么说?两类工作工资差异巨大,他不可能不知道。

老康露出懊恼的神情说,我只是心疼你跑来跑去太辛苦,如果你不愿意,我就再也不提了。

某种不舒服的感觉一闪而过,南希没有抓住它。

那段时间,小艾也在观察着自己这个新爸爸。

在老康之前,她对“爸爸”这个角色十分陌生,生父回家的时间实在太少,以至于小艾见到他会觉得尴尬。

而老康却不一样,他每晚都在家和她们一起看电视,还会专门来接小艾放学——这在澳洲是很多亲生父母都做不到的。

小艾能感觉到,老康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妈妈,他会带小艾去花店,请小艾帮忙给她妈妈挑一束花。妈妈喜欢洋甘菊,他买的洋甘菊几乎把家里堆起来。

但在妈妈不在的时候,老康就不太和她说话。小艾甚至记得有一次,她在客厅看电视,老康突然从后院冲过来,一言不发地把电视关了,然后把遥控器狠狠扔在地上,又一言不发地离开。

在孩子面前打砸东西,这在极度重视未成年人的澳洲可以被视为家暴。但小艾默默地原谅了他——她只希望妈妈开心,如果老康能做到这个,不太喜欢她也没关系。她只要有妈妈就足够了。

小艾第一次月经那天,南希为她准备了成人礼式的“秘密谈话”,她抱出小艾从小到大的照片,一张张回忆那是什么时候的故事。那么小的一个小人,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,逐渐变成现在的少女模样,她们一起经历过好多,但又还有好多话要说。

但她们的谈话不断被老康打断。老康几次来敲门,一会问家里的洗衣液在哪里,一会问什么时间吃晚饭。南希应付了几次后,直接把他叫出房间单独强调,这是一次和小艾的重要的谈话,希望他不要一直打断。

男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,没有做出任何回应。等南希回到房间里要关门的时候,老康突然变了脸,猛地把门抵住,冲母女俩咆哮:“你们有完没完了?”

他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,会勾勒漂亮拉花的手此刻死死拽住南希,一边把她往门外拖,一边喘着粗气大吼:“你们在聊什么?有什么是非要瞒着我的?”

南希顾不上让他冷静,回头对小艾大喊不要出来,把门反锁!下一秒,失控的丈夫把她推到房门上,门把手正撞上肋骨。

这在后来的鉴定里显示为右侧第9-11后肋骨质扭曲,她的全科医生甚至一开始认为她是出了车祸。

“他为什么会突然爆发?”我问。

南希把脸埋在手心里,声音闷闷地解释,老康认为她们母女俩是彼此的至亲,而自己是临时加入的外人,他始终担心母女俩会“联手对付他”,更确切地说,他不能容忍南希和小艾之间那种母女俩天然就存在的亲密。

他认为南希应该把妻子这个身份放在首位,全心全意地爱自己,其次才是母亲。

南希无法责怪这个理由,这是她最开始就想要的不是吗?一个不会整天出差、眼里心里都有她的丈夫。面对痛哭流涕认错的老康,她选择了原谅。

这成了她后来最后悔的事情。

第一次家暴后,老康向南希发誓绝不会再打她,但也希望她不要和女儿关起房门单独相处或单独说话,要理解他的心情。

南希同意了。没过多久,母女俩坐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玩游戏时,老康又一次暴跳如雷,他冲过去夺走两个人的手机,丢在地上全部砸碎,接着把南希拖到地上,照着她肚子狠狠踢了两脚。

小艾想要替妈妈挡住,被暴怒的老康拽起来推到客厅另一头。南希紧跟着扑过来想要救出女儿,她用前所未有的力量拽住老康,哀求他至少不要伤害孩子。

老康停手了,他没有动小艾。

在几乎每一次家暴里,除非怒气上头,老康都不会打女儿。南希由此认为,爱、嫉妒、暴力都是两个大人之间的事,老康和她一样在避免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影响到女儿。

但我觉得老康根本不会有这个责任心,他只是很清楚,凭借澳洲保护未成年人的力度,如果小艾身上有伤,学校会立刻介入。他不想坐牢,仅此而已。

小艾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看着妈妈挨打什么都不做。

南希把老康拦住后,老康指天发誓说是他错了,他会买新手机赔偿他们,说完就出门了。

在老康离开的这段时间,小艾极力说服母亲,让自己和继父好好聊聊,如果大人有太多担心、心软不好开口,小艾可以做到比妈妈更勇敢,去保护妈妈。

她把房门反锁,让妈妈不要说话,由自己来和老康谈判。

没等多久,老康回来了,小艾隔着门大声向他喊话,要他必须保证再也不打妈妈。

但老康完全没有搭理小艾,被母女俩锁在门外的遭遇第一时间夺去了他全部的理智,他径直转身,在院子里搜索可以砸门的东西。

他从车库里拖出了一辆自行车,砸烂了客厅玻璃,发现没法爬进来后又绕到后门,砸开门锁冲进了屋子——

他没有打小艾,怒火重新回到南希身上,又重新被南希一一忍耐下去。

老康大概觉得,南希永远不会报警。这让他在真的见到警察那一刻表情甚至有点震惊。

在他看来,那天他根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,他只是顺理成章地提出,禁止南希和女儿背着他单独聊天,但南希突然就爆发了。

她再三向丈夫确认,是不是真的这么打算。

老康向她展示了自己可以怎样控制她们:他用手机分别连接着母女俩的定位,随时查看她们有没有单独见面。他还可以随时给南希打电话或者发送视频邀请,以确认她没有单独见女儿。每天晚上,他要求母女俩上交手机,检查她们有没有在线上聊天。

这一次,小艾也被老康视为目标,南希没有任何容忍,马上报了警。警察冲进风平浪静的家里,只看见这个母亲拿着手机控诉说,她的丈夫限制自己和女儿交流。

南希极力证明这件事有多严重,但法律没法理解她心里的底线。来到现场的警察告诉她,目前她没有老康殴打她或破坏财物的证据,“限制二人说话”很难被证明,所以不能给她提供紧急干预令,只能建议她去法院开庭离婚。

开庭离婚需要等很长时间,警察建议她向反家暴组织求助,这些组织会提供临时住所,地址是保密的。

南希犹豫了,小艾在上学,现在的房子距离她的学校不足两公里,对于小艾来说是非常方便的,即使搬到了新的住所,也难保老康会不会跟踪小艾放学,她担心老康在小艾的放学路上对她做什么。

为了女儿,她想要忍下去。

法庭开离婚庭需要排队审核材料,有时准备不充分会再被驳回,我见过打了三年的离婚官司,快的大部分也需要四个月。在这个过程中,南希母女别无选择,只有忍耐。

小艾先进行了反抗。

学校每周会要求学生把周记本带回家,周记本需要家长双方签字,如果缺少任何一方,都会引起学校注意。

小艾提议,用铅笔写下想说的话再擦掉,南希就可以通过纸面的划痕辨认文字信息,有时候是简短的“妈妈今天过得好吗?”,有时候则是比较长的几句话,比如在学校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。

南希的回复方式是签名,如果她签了自己的姓,意味着老康今天心情不好,尽量不要激怒他,如果她只写了自己的名,意味着今天暂时没有挨打,让小艾放心。

这本周记成了母女的秘密。

但老康的暴力在不断升级,他原本宣称自己是因为太爱南希才会嫉妒爆发,随着南希报警,这些“爱”突然被抛在脑后了。

老康开始毫无理由、毫无预兆地殴打南希,他甚至会夜里醒过来突然揪着南希头发开始扇她耳光,并要求她不能冷敷,因为她“又老又丑,即使被同事看出来挨打了也是活该”。

后来我想,那几个月里,老康已经不在乎维持他那病态的爱和体面了,他似乎只想简单、彻底地摧毁南希母女,让她们在离婚法庭上说不出话来。

他侮辱南希的长相和身材,对她说“你长得让我恶心”;还会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抓起盘子里的食物丢到母女俩身上,要求她们从地上捡起来吃掉。

南希没办法再次报警,所有警察都回答她,既然已经在走离婚流程,就等开庭吧。她一遍遍地对女儿说,再等等,我们很快就可以把老康赶出这间屋子。可是她说不上来要等多久。

无尽的等待中,小艾想保护妈妈却没有太好的办法。她越来越沉默、越来越沉默。

老康禁止南希和女儿有任何交流,有一次南希从厨房出来,与端着盘子的小艾擦身而过,老康勃然大怒,他坚持说看见母女俩撞了下肩膀,而这一撞里面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暗号。

他要求母女俩所有交流都必须经过她,想说什么必须先告诉老康,再由他传达。

我几乎立刻反应过来,这就是小艾在咨询时和我们对话的方式!不能和妈妈直接对话带来的长期压抑,导致她不能和任何人对话,她需要老康用转述“允许”她听见。

只用四个月不到的时间,小艾被自己的继父折磨成了一个后天的“聋哑人”。

如果老康真是计划在开庭前摧毁她们的心理防线,他成功了一大半,这样的小艾几乎不可能出庭作证了。

小艾保护母亲的方式也变了,她不再试图去打架、谈判,而是开始接受,暴力必须要有一个人忍耐。她希望这个人是自己。

在又一次听到老康骂南希“又老又丑”时,她突然对继父说,“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妈妈,那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?”

老康正要发火,小艾接着说,我年轻,我可以嫁给你,你让妈妈走,不要再折磨她了。

老康没有说话,盯着她,有些恍然大悟似的。

南希意识到一种巨大的危险,这个男人真的在把这句话当作建议来考虑,不是结婚,而是“年轻”,那是一个对女人才用的词。

她屏住呼吸,忍耐,忍耐自己下一秒冲上去撕破他的冲动。她看着老康犹豫了半天,最后没答应也没否认,离开了饭桌。

南希一口气一直屏到第二天,她照常上班,一整个早上没做任何事,掐着表算老康应该出门上班了,立刻跑回家收拾小艾的所有东西,向新学校提起申请。

她像蚂蚁搬家一样,偷偷地、飞快地,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了所有手续,把小艾送到了寄宿学校。

小艾入学当天,她注销了自己的手机号,躲进了办公室。

再一次见到小艾,我没有再和她进行反复推拉的问答,而是直接告诉她,我可以帮她妈妈走离婚程序。虽然法院开庭排期的问题我没法解决,但是法庭辩护我可以帮忙,一定为她们争取赢得干净漂亮,永远摆脱老康。

小艾眼睛亮了,尽管她一时之间无法打破自己的交流方式,但语速很明显地加快,肢体动作也丰富起来。

她盯着学长跟我说,她搜集了老康对她们使用暴力的工具,希望这能用得上。

我心里清楚这多半不会是什么像样的证据,但还是鼓励她拿出来看看。

小艾使劲翻书包,最后拿出一包用纸巾包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什么,我接过来一看,是一堆碎瓷片。

小艾解释,老康很喜欢在家里摔盘子,一次他把盘子丢到南希身上,南希被划伤了,小艾趁他不注意保留了这些瓷片。

我仔细观察,确实有几块沾着深色的血迹。

我很明白,这份“证据”带出了现场,就已经不具备效力,老康完全可以说南希洗盘子的时候自己摔碎了,血迹留在上面。但我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珍而重之地收起了那些瓷片。

小艾在努力地主动起来,询问我各种关于离婚程序的事情,并且试着把所有零零碎碎的条款都记下来,说是到时候要“提醒妈妈不要漏东西,尽量一次弄完,这辈子不要再见老康”。

在给她讲解程序的过程中,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,这个女孩非常努力地在帮自己母亲离婚,可是对相关法条的了解却非常有限,似乎从来没有大人和她讲过一样。可是就我所知的小艾和母亲之间的关系,应该也不至于把她隔离在这些事情外。

还有一种可能,就是南希自己也不明白。

我又一次去找南希,帮她整理离婚材料的同时给她讲解了一遍我打算为她争取的干预令。

那是一种针对严重家暴的制度,只要警方发现有切实证据的家暴,就可以跳过开庭,直接给受害者一个干预令,马上强制施暴者离开家,不能出现在他们附近、威胁他们的人身安全。

南希听着听着,脸色突然变得惨白,问我,我们是不是早该拿到这张干预令了?

我不想让她自责,但是事实如此。老康有那么多次家暴,任何一次都足够让警方下达干预令把他赶走,而南希报警的却是一件小事——他禁止母女俩交流。

这就导致了她被判定为不紧急的一类,扔进了法院堆积如山的离婚案里,只能慢吞吞地等待开庭。而且这时候后悔也已经晚了,当她们再因为家暴报警,警察就会图省事让你上法庭要干预令,而忽视对她们的保护。

我极力向南希解释,这种事情很多人都会碰到,只有一次报警机会本来就是不合理的,这不是你的错,我们现在只要打起精神准备诉讼,肯定能很快脱离泥坑。

小艾也正在好起来,她跟我说,等离婚以后,她想去学做咖啡,然后让妈妈辞职休息,和她一起开咖啡店。她们要挑一个遥远的、两人都喜欢的城市搬过去,那里不会有老康,但是要有水上乐园。

聊起这个话题时,是我第一次看见小艾那么兴奋。我也第一次发现她偶尔会把“yes”说成“si”,那是西班牙语里表达肯定的方式,在油管上各类博主视频里都非常流行。

到底是个孩子,我在心里想,就和其余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,看热门视频,也会模仿里面的用词,尽管经历了这么多,但她理应有和其他孩子一样平淡的生活和未来。

本该这样的。

为了更好地准备离婚和疏导小艾的情绪,在等待开庭通知的过程中,我去见了一次老康。

监狱访客中心设计了玻璃墙与对讲机,但我还是非常紧张,总觉得他随时会用头砸玻璃或者摔对讲机。而他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我,甚至带着一丝微笑。

我像询问一个普通亲人一样,问他对小艾的病有什么了解。老康发誓说,他已经尽全力让小艾不那么孤单了,说着又笑了笑:”她也许是嫉妒我抢走了她的妈妈。”

一个继父,会在父母和女儿的关系之间用上“嫉妒”这个词,已经足够佐证小艾她们的说法了。我压着火气反驳他:“我案主的说法倒不是这样,甚至正相反,似乎是你嫉妒她。”

有那么一瞬间,我以为老康要跳起来砸玻璃,但他只是动了动身子,换了个坐姿,突然换上一种愁苦的语气和表情:“孩子嘛。总是爱夸张。”

老康不会为开解小艾提供任何帮助,对话已经没必要继续了,但有一种异样感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——老康表现得太过和善,即使在听到我说小艾控诉他的时候也克制住了自己,这对于一个以暴力为乐的人来说,很难。

一个这么容易被激怒的人能忍住不发作,必然是为了更远的目标,他不想在即将出狱的时候惹事,那他出狱之后计划做什么?

走出监狱,我立刻给小艾的老师和南希各打了一个电话,千叮咛万嘱咐母女俩,她们能藏好就藏好,绝对不要被老康找到,更不要心软联系他。两个人都再次向我保证,会保护自己。

我回到机构,又跑去督导的工位上查看法庭的开庭日期。每天进门刷新一次,午饭回来刷一次,下班刷一次,都快成了我的习惯。

小艾的案子其实根本没提上日程,但我还寄希望于看到突然空缺的日程,然后立刻打电话问能不能加塞。

可是希望太渺茫了,我在等,无数更紧急、更糟糕的案子也在等。甚至有时我们看见的空缺根本就是一个系统BUG,打电话过去,对面的人嘻嘻哈哈跟我道歉,然后又把日程填上了。

日子到了老康出狱的那一天,意料之中的,他没有马上来沟通和南希的离婚案,而是直接人间蒸发。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躲着,准备完成他最后的计划。

我越来越焦灼,刷法庭系统的频率越来越高,没办法排遣焦虑的时候,就找人模拟法庭演练。

在我的想象中,我已经把老康驳倒了无数次,拿到了三十年的干预令,我甚至想象着三十年后的场景,六十岁的老康终于等到干预令过期站在母女面前,然后被长大成人、有家人有事业的小艾轻飘飘地甩开。南希温柔地守候在她身后。

南希老了一定比老康好看,而且一定比老康健康长寿,我打心眼里相信。

但我没有等到开庭,只等到了一个突然的电话。

电话那头是小艾的声音,这是她第一次不经人转述跟我说话:“老康联系我,”她紧张极了,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,“是我妈妈给我发邮件,但是我敢肯定那就是老康。”

我迅速赶到学校,小艾给我看了那封邮件,发件人的确写着南希,信息简短,大意是让小艾向学校请假回家,晚上要给她做晚饭。

小艾说,这是老康,因为只有老康觉得她和妈妈是靠邮件联系的。

在老康入狱后,小艾还是本能地不敢和母亲说话,南希又不敢去寄宿学校见她,就想了一个奇特的办法——她会拿办公室电话打给小艾,不需要她说话,如果她一切平安顺利,就在电话那端敲两下话筒,如果她有心事要和妈妈说,就敲三下。

小艾从来只敲两下,只有一次她在学校没能完成美术作业,老师冲她发脾气,她第一次敲了三下话筒。

南希紧张地说,怎么了?被欺负了吗?

小艾还是不说话,她就十分耐心地一个一个往下猜:被同学欺负了吗?想妈妈了吗?考试没考好吗?……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小艾就敲两下话筒,如果是否定的,就敲三下。

她最终确定了女儿烦恼的原因,长舒一口气安慰她没关系,等到申请下来干预令,小艾就可以从寄宿学校转回去,“我们还照常放学回家,家里只有你和我。就像以前那样,好吗?”

小艾重重地敲了两下话筒,又补了两下,南希听懂了,这是在说“太好了“。

我没有再见到南希。

收到小艾的警告后,我第一时间报了警,请警察去他们家查看情况。

那天冲进她家的警察告诉我们,他们一推开门,就被等在门口的老康撞倒。老康手里拿着一根电话线,作势要勒死进门的人。

而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,南希静静地坐在餐桌边,背影看不见她脖子上的一圈青痕,好像她还在等着谁回家。

在老康的供述里,他出狱后用snapchat给南希发了消息,希望能和她“和平地”坐下来谈一谈,他告诉南希自己对不起她,也没脸继续这段婚姻,如果南希想要离婚他绝无二话,只想再见她一面。

老康说,南希心软了,答应和他在家里见面,最终被他杀害。

我没办法接受这个说法。snapchat的聊天记录被删光了,没人知道老康究竟说了什么,而他又早有撒谎的前科,他说的话,我每个字都怀疑。

但我也没办法证明,老康到底说了什么,会让南希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见他。我明明和她强调过,这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。

我猜测只有一种可能,他用女儿威胁了她,让她不得不去。

我们没法瞒住南希遇害的消息,小艾很快知道了。她没有哭,没有崩溃,只是再也不说一句话了,即使有中间人转述,她也好像彻底失聪一样,不再给外界任何回应。她的状况超出了心理咨询的解决范围,被送进了医院治疗。

而我也陷入了一个怪圈。每天走进机构,我就忍不住会开始翻小艾的案子,反复复盘案件里的每一步,反复阅读自己在案件报告里记录下来的每句话,反复想起我最后见到南希那一面。

南希反复追问着我干预令的制度,问我是不是她报警的时机错了,不是所有人离婚都必须忍耐漫长的材料审核期吗?

她很内疚,小艾被折磨成“哑巴”,不但是因为自己最初选错了丈夫,还因为她选错了报警时机,任何一次老康打她时报警这人早被赶走了。

我一遍遍向她解释这没关系,她又问我,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法院开庭吗,有没有更快结束这一切的方法?

答案是没有,所以我只能劝她再等等,并再三警告她,自己的安全最重要,直到她看起来平静下来才离开。

但我和南希不够熟悉,我不知道,她当时那个平静的表情,是不是和忍耐老康暴力时的平静一模一样?她总在忍耐,只有为了小艾,才会有一次次的勇敢。

我和她的最后一次交集,是见过老康后给她打的警告电话。我在那通电话里再一次提醒她,不要主动联系老康,不要和他见面,无论对方用何种理由,在何种时间,地点,哪怕是公共场合。

南希没有说话。我接着说:

“司法体系永远站在你和你的孩子这一边,我会尽全力帮助你寻求合适的开庭时间,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你安全的基础上,只有你保证安全,这一切才有意义,好吗?”

南希轻轻地回答:“我明白了。”她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,马上就要飘走。

那天我刚刚跟小艾打过电话,同样的台词重复了两遍。我恍惚觉得,这真的很像和小艾咨询的现场,我是那个转述人,我说的话不是我要说的,而是小艾想要告诉妈妈的:

“这一切都建立在你安全的基础上,只有你保证安全,这一切才有意义。”

保护好自己,不要为我牺牲,不要独自忍耐,只有我们一起离开,这一切才有意义,好吗,妈妈?

南希,说“好”。南希,快点答应你的女儿,说“好”。

南希爱她的女儿,她愿意为了女儿忍受工作辛苦、家庭暴力,甚至一个人去见暴力倾向的丈夫,把一切都拦在孩子的世界外。

一言以蔽之,一切都是为了孩子。

国内也有很多这样的家长,甚至有一个“习俗”,夫妻俩过不下去了,会一直等到孩子高考完再离婚。

可是,孩子未必愿意看父母忍受这些。

南希爱小艾,女儿会感受到;母亲痛苦,女儿也会感受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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