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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亲历了一场大逃亡,顺着兄弟的尸体找到家丨请别忘记我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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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-8-26 22:30:01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今天想分享给你一句话,它曾影响过我很深——“我们是用最讨厌的方式学会成熟,当你以为你活过来的时候,其实你的那部分已经永远地死掉了。”

我始终在提醒自己,想要的成长是什么,中间又丢掉了什么。

这话出自一部电视剧《我的团长我的团》,而它所讲述的,就是一支旧中国成长阵痛中被丢弃的部队,中国远征军。

真实的他们,拥有精良的德式装备和优秀的将校军官,奉命出国守护最后的交通要道。很少有人知道,当时的他们也是王牌中的王牌,在联合国军队里受过赞誉。

但他们的第一次出征,曾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溃败。

这是一篇讲述远征军为何溃败,又如何回家的故事,也是我从【真实战争故事】主理人罗伯特刘那儿硬要过来的故事。

看完后或许你会知道,我们的国家在那场战役中争取到了什么,又不小心丢掉了什么。
   

5月16日,我团电台呼叫第五军军部,依旧无回音。

我们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
在远征军的撤退部队中,我军属炮兵团与96师一起负责殿后,眼下却成了一支孤军。

简易公路已走到尽头,我们的面前再没有路,拦在全团士兵眼前的是一座绕不过去的大山,俗称“野人山”。

野人山是缅甸西北边境一片七万平方公里的原始山区,以“有去无还”的恶名著称。山区里覆盖着郁郁葱葱的原始林木,树冠终年彼此相连,一层层将天空完全遮蔽,进山即入黑夜。

此外,毒虫遍地、瘴气弥漫、泥沼吃人,传说山中多年未现人迹,宛如绝境。

后有鬼子,前无通路,在联系重庆军委后,我们终于得到了一条命令:翻越野人山,回国。

团部电台曾收到日军广播,要把我们第5军——这支远征军中最精锐的嫡系部队饿死、困死在野人山。

进山之前,我要求全连上下:

一 ,粮食和罐头食品不分官兵,各人自背。

二 ,步枪、子弹、观察、通讯器材不能丢,人在枪在,器材在。

三 ,各排、班尽可能集体行军,发扬互助友爱的精神,照顾病弱弟兄。

在我的行军背包里,有一件特殊的物品,即便少拿几件口粮也要随身背着。

那是我最亲密的战友——于用权的骨灰。

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家。

于用权是中国远征军第5军独立炮兵团二营五连中尉副连长,我是炮兵团一营三连中尉代理连长。

1942年的3月,为保护中国与盟国最后的陆上国际交通运输线“滇缅公路”,由第5军、第6军、第66军组成的中国远征军第一路正式走出国门,入缅援英抗日。

这是自甲午战争以来,中国军队首次到境外作战。

3月,正是昆明春光明媚的季节,我和于君从昆明郊区嵩明县顺龙桥兵营一齐出发,扛着枪,穿着草鞋,士气高昂地唱着远征军军歌,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昆明大街。

路边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——

“出国远征,宣扬国威。”

“入缅远征,无尚光荣。”

老百姓们敲锣打鼓热烈欢送。当时百姓都很穷,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熟鸡蛋、大饼硬塞到我们怀里,我和于君都很激动,深知那一双双注视着我们的眼睛早已把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。

可那时的我们并不明白,要托举起这样的希望,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。

入缅之后,我发现沿途的村庄都被烧成一片废墟。

由于缅甸长期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下,日军打着“解放缅甸,共享大东亚共荣圈”的旗号,骗取了大部分当地人的支持。烧掉村庄,为的是“不留下一粒粮食”——这是缅奸专门为对抗中国远征军所为。

当时,我军第200师是国军最精良的机械化师,下属五个团,近两万人,在同古遭遇了日军第55、第56两个师团四万余人优势兵力的打击及野战重炮、飞机轰炸的强大火力,并两次遭遇毒气战,伤亡惨重,但仍坚守阵地和敌人死磕。

中国远征军是日军南进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坚强抵抗。

我炮兵营配属廖耀湘的新22师,自耶达谢向南进发,为第200师解围。

此时的200师在同古孤军作战,被困多日,南阳火车站是200师突围的必经之路,如果不拿下来,200师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。杜聿明军长下令,必须在29日下午4点前占领南阳火车站,接应200师深夜突围。

在那之前,我像条泥鳅一样,一个人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整整匍匐了一天,就为了取得一手资料,摸清敌人的火力点和工事防御,特别是暗堡。

我的嘴巴干裂,胃里火烧火燎,不知名的虫子钻进我的衣服啃咬,但我一声不敢吭,我摸到了鬼子阵地的最前沿,距离之近甚至能听到鬼子的声音。

天黑以后,我又匍匐回火力点,在地图上一一标上坐标号码,协助团长制定炮击方案,每个目标,三炮之内必须击中。

临战前我对战友们说:“人在阵地在。”

29日拂晓,终于接到开炮的命令,我早已按捺不住,向标记好的鬼子暗堡狠狠开炮。

我们的阵地也随之暴露,一时火光冲天,浓烟滚滚。鬼子反击的炮弹不断在阵地上炸开,二排长头部被弹片击中,脑浆瞬时溅了出来,哀嚎和冲锋的嘶吼交织着,我的身边不断有人倒下。

我被泥埋了一身,来不及整理,鬼子就一股脑向我们的阵地涌来。

炮兵擅长的是中远程射击,近身并不占优势,还好我们早有准备,两辆拖炮的装甲隐蔽在前沿,车上有两挺火力强大的机关枪。

500米、400米、200米……

“打!”

我一声令下,机关枪向鬼子射出愤怒的子弹,我手持驳壳枪,大喝一声跃出战壕,带领战士们一起向鬼子们扑去。

期间,不知道有多少子弹擦着我的衣袖过去,又有多少击中了我身边的兄弟。战斗结束后,大家正坐在弹药箱上休息,我从上衣口袋里掏烟时,才发现左边袖子被子弹穿了个洞,离心脏只有十几公分,算我命大。

出征前,我靠着堂姐夫团长的关系调到此连任中尉代理连长时,连里的老战士们并不信任我。此战之后,因为我的英勇表现,我很快在战士们当中树立了个人威信。

军人之间的感情不是靠裙带关系建立的,必须得是战场上提着脑袋换来的。

庆捷会上,我受到团部嘉奖,正式被任命为上尉连长。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好样的,不愧是黄埔军人,给我长脸了。”

黄埔毕业生百分之九十死在战场上,黄埔中下级军官阵亡比例最高,就是因为冲锋在前。

身先士卒——这就是黄埔精神。

仅一个多月后,在一次战斗中,我的战友于用权用生命兑现了这四个字。

入缅之后,我发现沿途的村庄都被烧成一片废墟。

由于缅甸长期在英国的殖民统治下,日军打着“解放缅甸,共享大东亚共荣圈”的旗号,骗取了大部分当地人的支持。烧掉村庄,为的是“不留下一粒粮食”——这是缅奸专门为对抗中国远征军所为。

当时,我军第200师是国军最精良的机械化师,下属五个团,近两万人,在同古遭遇了日军第55、第56两个师团四万余人优势兵力的打击及野战重炮、飞机轰炸的强大火力,并两次遭遇毒气战,伤亡惨重,但仍坚守阵地和敌人死磕。

中国远征军是日军南进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坚强抵抗。

我炮兵营配属廖耀湘的新22师,自耶达谢向南进发,为第200师解围。

此时的200师在同古孤军作战,被困多日,南阳火车站是200师突围的必经之路,如果不拿下来,200师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。杜聿明军长下令,必须在29日下午4点前占领南阳火车站,接应200师深夜突围。

在那之前,我像条泥鳅一样,一个人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整整匍匐了一天,就为了取得一手资料,摸清敌人的火力点和工事防御,特别是暗堡。

我的嘴巴干裂,胃里火烧火燎,不知名的虫子钻进我的衣服啃咬,但我一声不敢吭,我摸到了鬼子阵地的最前沿,距离之近甚至能听到鬼子的声音。

天黑以后,我又匍匐回火力点,在地图上一一标上坐标号码,协助团长制定炮击方案,每个目标,三炮之内必须击中。

临战前我对战友们说:“人在阵地在。”

29日拂晓,终于接到开炮的命令,我早已按捺不住,向标记好的鬼子暗堡狠狠开炮。

我们的阵地也随之暴露,一时火光冲天,浓烟滚滚。鬼子反击的炮弹不断在阵地上炸开,二排长头部被弹片击中,脑浆瞬时溅了出来,哀嚎和冲锋的嘶吼交织着,我的身边不断有人倒下。

我被泥埋了一身,来不及整理,鬼子就一股脑向我们的阵地涌来。

炮兵擅长的是中远程射击,近身并不占优势,还好我们早有准备,两辆拖炮的装甲隐蔽在前沿,车上有两挺火力强大的机关枪。

500米、400米、200米……

“打!”

我一声令下,机关枪向鬼子射出愤怒的子弹,我手持驳壳枪,大喝一声跃出战壕,带领战士们一起向鬼子们扑去。

期间,不知道有多少子弹擦着我的衣袖过去,又有多少击中了我身边的兄弟。战斗结束后,大家正坐在弹药箱上休息,我从上衣口袋里掏烟时,才发现左边袖子被子弹穿了个洞,离心脏只有十几公分,算我命大。

出征前,我靠着堂姐夫团长的关系调到此连任中尉代理连长时,连里的老战士们并不信任我。此战之后,因为我的英勇表现,我很快在战士们当中树立了个人威信。

军人之间的感情不是靠裙带关系建立的,必须得是战场上提着脑袋换来的。

庆捷会上,我受到团部嘉奖,正式被任命为上尉连长。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好样的,不愧是黄埔军人,给我长脸了。”

黄埔毕业生百分之九十死在战场上,黄埔中下级军官阵亡比例最高,就是因为冲锋在前。

身先士卒——这就是黄埔精神。

仅一个多月后,在一次战斗中,我的战友于用权用生命兑现了这四个字。

1937年国难当头,我抛弃小学教员的职务,报考了南京黄埔军校。那年我19岁。

那时日军的飞机天天轰炸南京,警报一响,大家就跑进附近的防空洞,警报解除回到客栈,唯见一片大火,随身的行李皆付之一炬。

与我一道来的同学吓坏了,当天就跑回了家。我在当地举目无亲,只剩身上的衣服和一点零钱。

我在黄埔军校的报名处徘徊,一位浓眉大眼的英俊青年走了过来,“同学,我看你愁眉苦脸的,遇到什么难事了吗?”

我把经过说了一遍,他竟大方表示,“没事,我家在这,上我家去。”

这就是我和于君的初相识。

于家四口人,于父是南京政府交通部的一个高官,家在交通部大院,于母照顾家里,还有一个就读金陵女子中学的妹妹。

于君带我去他家吃饭,于父一身蓝色中山装,戴眼镜,官员模样;于妈慈眉善目;于妹一身民国女生打扮,短发,朴质清新。

我一个乡下来的小青年,当着这一大家子的面十分拘谨,于妈不断给我夹菜,热情地招呼,于父问了我家的情况,夸我有志气。

但说着说着,于妈忽然悲从心生,抹起了眼泪。

我不由地想起我动身时,老母也是这般不舍,还把一件寺庙里求来的观音护身符套在我脖子上,泪流满面对我说:“彭儿,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,我等着你呐!”

最后还是于父打破了僵局,“国家有难,匹夫有责,忠孝不能两全,义彭君百姓弟子尚深明大义,挺身而出,况我政府官员,受国家俸禄,后代应为表率。若贪生怕死,畏缩不前,何颜于众?”

于君收留了我,我和他同卧一铺,直到发榜。

经过笔试、面试、身体检查,我俩同被黄埔14期炮科录取。炮科要求学员文化水平较高,最少初中毕业。

当时我俩不光是同班,还是上下铺,我在上铺放个屁,他会在下铺踢我屁股,然后一起哈哈大笑。

开学不久,全班同学集体宣誓加入国民党,南京战事危急,军校迁往成都,我和于君一起徒步行军 2000 多公里。毕业后又一起被分配到四川永川第12补训处,任少尉排长,训练新兵。

但我俩都不愿在后方工作,强烈要求上前线作战。

1941年6月被一同调到第五军独立炮兵团,成了真正并肩战斗的战友。

昔日的好兄弟,再见面已是白骨,我恨没能陪他同眠一处。

在战场上,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子弹,哪一个先来。无辜战败,子弹不长眼,谁也不想死,但作为一个军人,从走上战场的那一刻,我们就没得选了。

五连连长把于君的骨灰交到我手上,只有小小的一捧,用雨布包着——是几块小骨头,大的带不回。

我当即在心里发誓,无论发生什么,我都不会丢下他。

我要带于君回家,把他安葬在祖国的土地上。

我必须走出野人山。

全军进山前,团长命令,集中所有火炮、汽车、重型装备,“一起炸毁!烧毁!”

我一听就不干了,这些火炮和我一起跋涉千里、并肩战斗,多少次它们稳稳地立在阵前和我们一起迎击敌人。

我炮兵团辖三个营,第一营为法国士乃德 75 毫米山炮营,第二营第三营为苏联 76 毫米野战炮营。这两种炮弹后因为存量不多,在畹町时全部被换成美式75毫米的榴弹炮。

临阵换炮本有使用和操作上的困难,但我们这支曾参加过昆仑关大捷和1940年全州大整训的老炮兵部队官兵素质非常好。全团将士积极和新炮一起训练、磨合。

南阳火车站一役,新炮发挥了巨大的威力,每三发就拔掉敌人一个防御工事,准确的精度助200师成功突围。

一场场浴血战斗让我们变得亲密无间,我对这些炮,渐渐像对投脾气的战友一样熟悉。它轻巧灵活,重650公斤,长4米,有效射程8公里,平原上可以用汽车拖运,山区丛林可分解为九大件用军马驮运。

无论去什么地方,我从没想过丢下它们。

我向团长请求,“团长,不能炸啊!你把火炮和弹药留下,让我连断后,我们宁愿战死在这里!”

虽然别人眼中它们是没有生命冷冰冰的铁疙瘩,但在我心里,它们早就如战友兄弟一般。当时国家工业落后,这些重装备来之不易,平时擦拭、保养、视若宝贝,现在要亲手炸毁,简直是要我的命。

团长怒吼道:“你们以为我心里好受吗?这是委员长的命令,委员长要的是人,不是装备!”

我留着泪,最后一次抚摸了炮身。

震耳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,熊熊的烈火吞噬着火炮,就像吞噬了我最亲密的战友。

火光映红了胡康山谷,我只能背过身去。

滔天的火光像是某种不好的征兆,我成了一个没有炮的炮兵,跟随96师,进入了这座“吃人”的野人山。

后来事实证明,电话那头下命令的人和我们一样,显然低估了这座山的可怕。   

头几天,队伍井井有序地翻山越岭。前面的部队朝着祖国的方向,用缅刀生生砍出了一条路。

5月正是缅甸的雨季,大雨滂沱,我们的军装始终是湿漉漉的。地上是千百年沉积腐烂的树叶,一脚下去,埋及小腿,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体力,身强力壮的士兵们一天也走不了十里。

一场大雨过后,山洪暴发,突然而来的洪水咆哮着卷走了三排长和几个战士。

人在自然的力量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我们遇到一条本可徒涉的小河,但因为连天暴雨,河水猛涨,拦住了我们的去路。我们沿河而下,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土人的小村落,可以游过去请土人来帮忙。

一个士兵自告奋勇,但刚到河中间,一个急浪打来,人就不见了。

排长急忙带着数名弟兄沿河去追,数百米外的河弯里才找到了战士的尸体。

排长说下游转弯处水势较平稳,他有把握游过去。

我说还是我去,排长无论如何不让,结果他真游过去了。

不久,他找来了六个土人,顶着三只独木舟。独木舟每次能坐五个人,土人站在舟头,舟到中流,只见土人凭着有力的双臂,用篙飞快地在水中点几下,舟就顺流斜着过去了。

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行军包,无论如何,不能让于君掉在河里。

全部渡完后,我叫弟兄们把英军仓库拿来的呢军服和皮鞋送给土人们作为报酬。这简直是我们在野人山里称得上幸运的经历。

再往后,等待我们的只剩绝望和厄运。

走了五、六天,掉队的人越来越多,各班开伙已经不可能了,好在每人都背有空罐头,可作炊具各自为炊。

96师在前面开路,沿途有他们搭的简易窝棚可挡风雨,每人都是日出而行,日落而息。队伍里再没有人说话。

脚底板上的水泡早已溃烂,旧的还没好,又叠上新的,破烂的军装被撕成布条子包扎在脚上。

沿途蚊子叮、蚂蟥咬,已经将人折磨得痛苦不堪,更可怕的还有吃人的蚂蚁,一不小心踩到这种蚁穴,一个成年人片刻间就会中毒而死。

患疟疾的弟兄逐渐增多,但山中无医无药,一开始每天死一两个人,之后每天死七八个。起初有病号大家抬,之后谁也不抬了。

自己都走不动了,谁还抬人呢?每天睁开眼就剩一件事:走、走、走。当兵的样子早不要了,拄着棍子,个个都像要饭的。

最大的问题还是,粮食快吃完了。

因为进山前错误估计一星期左右就能走出野人山,出于贪婪的本性,我们从英军仓库背了大量的大衣、呢毯、皮鞋,现在全成了负担,舍不得扔掉也还是一件件丢光。

开始也没有计划用粮,全队上下放开肚皮吃饱饭,现在后悔不及。野菜和少量的米煮粥聊可充饥。说后面进山的部队连野菜也找不到,只能吃芭蕉根。

有一天我看见一只野猪,简直眼睛都放光了,掏出手枪就给了它一个子。我枪法很准,在军校射击考核时曾得过第一名,野猪被击中后仍挣扎着要逃跑,我又补了两枪。

我用刺刀把猪肉分割开,煮熟后带在身上继续赶路,但第二天肉就开始发臭了。后来要吃的时候只能用水洗一下,和野菜一起煮。

这样又坚持了最后3天,再往后就断粮了。

我和我的勤务兵结伴而行,先把两人的皮带煮了吃了,后来又把英军的皮鞋吃了。

十几天以后,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没有了。

人的身体开始浮肿,有的战士吃了有毒的植物痛苦地死去,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忽然栽倒在地,再也起不来了。

我得了胃溃疡,痛得要命,大便都是黑色的草根,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几倍于之前的力气,但我仍挣扎着向前,像是某种求生的本能在告诉自己:

不能停下来,停下就意味着死。

一个倒下的人会被手指头粗的蚂蟥吸血,被会飞的毒蚂蚁啃咬,被大雨冲刷,一旦倒下,数小时内就能变成白骨。

一路走,一路都有前面96师战士死去的尸体,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,上面爬满了蛆虫,散发着恶臭,惨不忍睹。

你很难把这些尸体和曾经与自己并肩的战友联系起来,他们身着军装而死,身上却没有弹孔枪眼。因为这座山里,能要我们命的东西太多了。

我没有力气一一掩埋他们,只能在他们的脸上盖上枯树叶,行一个军礼,继续赶路。后面的士兵起初还会冲上去想扶一把,但失望的次数多了,就只木讷地绕过去,走自己的路。

这些尸体某种程度上成了我们的路标,他们指向家的方向——只是这条路看不到头,也走不出去。因为忍受不了这样无望的折磨,有些人甚至选择了自杀。

一天傍晚,我看到路边有个窝棚,窝棚外,几条步枪按照内务条令的要求架成了整齐的三角形,我对勤务兵说,就在这里过夜。

但走近时我注意到,三把步枪已经生锈。

怎么连枪都不要了?

再探头一看,窝棚里是好几具腐烂的尸体。几个耗尽了希望和勇气的士兵葬身于此。

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,他们在想什么呢?于君还有什么心愿未完?

他一定也不甘心吧,为何来到这个鬼地方?为何一路溃败还不了手?又或许,他们也明白,我们的命运早就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。

我想起那场让我刻骨铭心的“临阵大撤退”。

当时,我军96师的兄弟们奉命正面应敌、坚守彬文那,在他们主阵地以东的丘陵高地上,我带着全连130个战士为他们提供外围火力支援。

96师此役需要一个山炮连作为掩护侧翼,于是我连紧急改为山炮连。他们守彬文那,我们守他们。

换炮、过河、上山、占领阵地,连里的战士们片刻不停,就地砍树、挖壕、构筑野战工事,囤积炮弹粮食。

一夜过后,4月19日,一切准备就绪,万物又恢复平静。这份静本是我熟悉的,也让我安心,这代表着每个士兵都攒着劲在各自的位置上待命,只等我一声令下,痛痛快快和鬼子大干一场。

忽然,阵地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慢慢向我靠过来——

传令兵!

他气喘吁吁,脚下不停,见到我时整个人一下脱力般垮了下来,“找了一夜……才找到你们阵地。”

当时的联络状况非常糟糕,传令兵一来,我的眼睛就钉在他身上,等他下令,可他后面的话让我的心凉了半截。

“立即撤退!”

前面主阵地的96师已经连夜撤了,我们现在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。

为了救下我们连这130个战士,传令兵在阵地里找了我们一夜。

原来,右翼的英军不战而退,日军已占领阿兰谬,左翼的第六军受到日军重兵攻击,战线动摇,日军第56师团现正向我们进发,我军已三面受敌。说话间,日军距我们连只有十几公里了,情况万分危险。

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击中,陷入了巨大的失落。准备多时,在此一举,全连上下都等着和鬼子拼命,偏偏这时传令兵带来这样的消息。

还没看见敌人就这么撤了,真是不甘心,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,军令牵连着人命,由不得我迟疑。

我立即下令全连战士一齐动手,用最快速度把炮件、炮弹、器材驮到骡子背上,跑步撤离阵地。

没想到这一撤,竟是一场无法回转的溃逃的开始。

盟军的临阵脱逃、上层的混乱决策,在往后的8个月里,让我十万战友中的一半,死在了战场之外的地方。

那条我以为能带我们回家的路,成了很多人生命最后到过的地方。

我点燃了那顶窝棚,送已死的战友回家。

熊熊火光里,我又一次看到了于君的脸,想起了自己背上那一小包骨灰。

如果我也不能回去了,会有人把我的尸骨带回去,交还给还在家中等待的父母吗?

于君的家世比我好很多,一个那么优秀的青年战死他乡,我身为他最亲密的战友理应信守承诺把他带回家。但身为一个连长,我还有那么多兄弟,这一路走来,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,我却无法可想。

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选择背上战友的骨灰,因为任何一丁点增加的负重都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。也许只有我一个,也许还有其他人,但当时能被背出去的就是那么一两个。

而其他倒下的战友,只能任由他们成为白骨,跟野人山的污泥混在一起,无名无姓。

背不过来的。

悲愤的消息接连传来,奉命支援左翼,攻击东枝的第五军第200师,在穿越昔朴摩谷公路封锁线时遭日军伏击,师长戴安澜在战斗中身负重伤,5月26日在缅北的茅邦村殉国。

他是我们的前辈,黄埔3期,牺牲时年仅38岁。

战士们不想把敬爱的师长留在异国他乡,特意找了一棵高大的攀枝花大树,将树干掏空,做了一副棺材,轮流为他抬棺,就是接力也要把他抬回祖国。

但当时天气炎热,不久后将军的遗体开始腐坏,因此200师残部决定将戴将军就地火化,把他的骨灰带回祖国。

200师为此做了周密的安排,安排士兵站在高处放哨,防止日本人偷袭,最终在瑞丽江畔,200师官兵将自己的师长火化。

火化时,所有的士兵都哭了,戴安澜将军的遗体烧到一半的时候,在浓烈的火光当中,有一股蟒状的火焰夹杂着火星升上了天空,士兵们看到这种奇异景象,哭喊着,“快看!师长成龙上天了。”

当时的人普遍迷信,他们虽然悲痛,但是想到自己的师长能成龙上天,心里反而得到些许安慰。

我不禁悲从中来。不知于君离世时,是否也有人守着他到最后?

对于多数的平民小卒,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。但正是因为有无数个这样舍命抬棺的平民小卒,和那些永远与野人山吃人的泥土融为一体、没有办法回来的无名战士,人们才会记住戴安澜,记住我们这支流尽最后一滴血,也想着回到故土的远征军。

一定要活着走出野人山,把于君的骨灰交到他父母的手里——靠着这个信念,我撑过了噩梦般的十四天。

这座上百年的原始丛林中第一次出现了一条沾了人迹的山路。它时断时续,但似乎什么困难都阻断不了。

向前,延伸,前面的倒下了,后面的就补上去,一步一步,一寸一寸,慢慢伸向了中国边境。

那是我们这支中国远征军的回家路,也是我们挥泪、洒血踩出来的一条路。

死去的战友化作路标,指引我们走出了野人山,到达密支那北面的孙不拉蚌。待筹到一些粮食后,队伍继续向北,最终到达缅甸最北部的小镇,葡萄。

那时,距离我和于君日思夜想的祖国土地,还有不到100公里。

我们在葡萄镇后停留了数日,一面收容部队,一面筹粮,唯一的要求是能吃饱肚子和休息几天。

团长和当地酋长协商,用一些步枪和子弹换到了一批粮食,分发到各连队。

士兵们都已经十分虚弱,病号在增多,背负装备和粮食都十分困难。酋长派了一些民夫帮助背运。

我自己实在是背不动粮食了,就都分配到各排,但于君的骨灰我仍随身背着。

六月下旬,我们从葡萄出发进入江心坡地区。江心坡是迈立开江和恩梅开江之间荒凉的丘陵地带,两江下游在密支那北面会合,成了伊洛瓦底江。

河流沿途有少数贫困的原始居民,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军队,多已逃避。

他们住在用竹子编造的吊脚楼上,屋子当中只有一个烧饭和取暖用的火塘,此外什么都没有。生产十分落后,还信奉着刀耕火种,用木棍在地里戳一个洞,放入几粒玉米,自生自长,收获很低。

他们穿自种自织的麻布衣服,从生到死都是光脚,不穿鞋子。

因为语言不通,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民族,几乎是原始人,也是最善良和诚实的人。

虽然很瘦小,却很结实耐劳,他们用竹篓帮我们背了很多东西,爬山走路还快,我们根本跟不上。一开始还怕他们把东西背跑了,但他走了一程看我们没能跟上,就坐在路边等候。休息时还自带干粮,不吃我们的东西。

一天,我们爬上了一个山头,远远望去,竟有几个白色的帐篷。

这茫茫原始地带怎么会有帐篷?我以为是幻觉,但分明看到有人在帐篷前向我们招手。

原来,前面部队和重庆取得了联系,盟军空投了粮食和药品,96师的幸存士兵们用降落伞搭起了帐篷,接济后来的战士。

在帐篷内,我吃到了一生中最香的大米饭,直把肚子吃得鼓成球,半天动弹不了。而我身边的于君再也吃不到了。

我们初相识在于君家中那顿温暖的晚餐,那成了横亘我后半生刻骨的回忆。

七月底终于到了高黎贡山脚。从葡萄出发的一个多月以来,我们在半饥饿的状态下每天拼命赶路,身体疲惫到了极点,将近虚脱,早已无力爬山。但想到爬到山顶就能回到日夜盼望的祖国地界,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兴奋。

高黎贡山海拔三千多米,峰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,气候寒冷,又有大风和雨。缅甸天气炎热,一路走来我们身上只有单衣,所有人这时都已冻得嘴唇发紫,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我不禁想起穿越野人山时,因为不堪负重丢下的那些从英军仓库里拿的大衣毛毯。

山高缺氧,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会儿气。一直跟着我的勤务兵是我的同乡,因缺乏营养患了夜盲症,“连长,你走吧,不要管我了,我会拖连你的。”他对我说。

我绝不可能扔下他让他也成了一道路标。是我带他出来的,我要对他的命负责,要死一起死。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,就不会自己苟活。

我牵着他的手,一步高一步低,跌跌撞撞地搀扶着他向前走。

全连决定作最后的冲刺。

爬到第三天傍晚快到山顶时,天已经黑下来了,又下着雨,我仍坚持要爬过山口到中国地界过夜。

终于爬过了山口,进入中国境内,我们放慢了脚步。

在一个山凹处,我们找到一个倒塌的茅棚,土人修好了它。他只穿着单麻布衣服,却能熬得住。我们手上的打火机和火柴早没用了,土人找来一些柴禾,用最原始的火石点燃了火堆,我们这才暖和过来。

火焰点燃了黑夜,我们迫不及待地向祖国的方向看去,像初生的婴孩第一次睁眼看到这个世界般新奇。

山河无恙,只是守护她的人已遍体鳞伤。

第二天从山顶下到谷底,我们走得很快,到达了怒江边中国云南省福贡县的一个小村庄。

这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少数民族村庄,还好有乡保组织。乡长给我们搞来了一些玉米和土豆,能有食物我们已经很满足了。

土人把我们送到了祖国,他们就要回去了,除了要回程的粮食,其它什么都不要,我们依依不舍地同土人们告别。

已经将近3个月没有住过房子了,我借来百姓的镜子一照,吓了一跳,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,蓬头垢面,胡子一把,面色黝黑,骨瘦嶙峋,说是野人山里跑出来的“野人”也有人信。

我在这里住了四天等候我的堂侄,他是团长的卫士,一直跟随团长,后来因病掉队了。

但我一直没有等到。

直到后续到达的战士说,他死在山上的一个岩洞里。

当时已经爬到半山了,只差最后一口气就能回到祖国了,却还是因病留在了异乡。那一刻,我无比思念那个曾经在我下铺一起嬉闹,如今只能成为我背上一抔骨灰的于君。

于君还有我,可我的手足兄弟再也等不到那个能够带他回家的人了。

在那样凶险的环境中,无医无药无粮食,官兵都一样,全靠自己的双脚。我是山沟里长大的,腿劲好才能活着回来,团长也是靠自己的双脚走回来的。

我团和96师进入野人山时有9000余人,最后走出野人山,翻越高黎贡山回到祖国的,只剩下3000多人,三分之二的战友永远留在了野人山。

到维西后不久,我的左侧牙根发炎,疼痛难忍,四五天后,半边脸和脖子都肿了,我发高烧忽冷忽热,神志迷糊。这个病如果发在缅甸我就没命了,幸好回到了祖国。

虽然是少数民族地区,但百姓对抗日回来的士兵十分热情。维西无医无药,当地也没有公路,唯一的办法只有把我送到大理才有医院。

团长把我和勤务兵交托给地方政府,地方上很负责,分段用滑杆(竹躺椅样的轿子)接力,一路把我往大理抬。

途中,我恍惚看到敌机又来轰炸,只见爆炸却不见声音,鬼子们端着刺刀冲上来了,我举枪就打,但子弹卡壳,抓手榴弹也摸不到。阵地上弟兄们都阵亡了,只剩我一个,大限已到,我眼睛一闭……

“连长!连长!”是勤务兵的叫声,我睁眼一看,原来是噩梦一场。

抬着我的滑竿停在一颗大树下,勤务兵端着搪瓷茶缸在为我接脓。他说我烧得烫人,不停地说胡话,“打啊!冲啊!”脸肿得像个猪头。

牙根炎让我的脖子烂穿了,9公分的茶缸,脓水接了将近一缸,脓出了,烧也渐渐退了,人舒服多了。

众人抬了六、七天,我终于被抬到了大理,住进了教会医院。

10月秋凉后,我出院归队。团长见到我很高兴,紧紧地拥抱了我。我跟随全团将士从大理行军去昆明,沿途多有温泉,大家脱光光一拥而入。

能在这里相见的,都知道彼此曾走过怎样的路。一个多月后,我们一起回到了昆明嵩明县顺龙桥原驻地。

于君的骨灰仍和我在一起。

我兑现了承诺,带他回家了。

我带着于君的骨灰走过了荒蛮的野人山,翻过了寒彻骨髓的高黎贡山,在无数次和死神几步之遥时,我什么都扔了,只有于君的骨灰一直陪着我。

在艰难跋涉四个多月后,我于11月回到昆明,把于君的骨灰邮寄给了在重庆交通部的于父。之后我转战千里,再没机会和于父见面。

与于君拥有截然不同命运的反倒成了我,我虽没有死在战场,但也没有再见到等我回家的老母。

母亲临终时还唤着,“彭儿,彭儿。”可那时的我人在牢里。

那串出征前母亲求来的护身符成了我对母亲最后的记忆。

于用权烈士的牌位后供奉在台北忠烈祠,受万人参拜。

可我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脸,在醒来之后陷入巨大的落寞之中。

几乎每个活着从野人山走出来的远征军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:我们牺牲在野人山那5、6万兄弟,什么时候能回家?

中国远征军入缅兵员十万人,伤亡总数达6万人,其中近5万人是在撤退途中死亡或者失踪的。我所在的第五军,全部兵力42000余人,在第一次入缅作战过程中死伤7300人,而在撤退过程中死伤14700人。

撤退死伤人数是战斗死伤人数的2倍,军长杜聿明曾在回忆录里说自己,“丧师辱国,罪无可恕。”

出征时,我连有130名战士,回到祖国时只剩40多个,全连一半以上死在缅甸,尸骨无回,连名字都没有留下。

十万将士赴沙场,自古征战几人回。

在茫茫丛林里、在漫漫公路旁、在滚滚的江河沿岸,还躺着我们无数的战友,他们的长官或许都曾指天发誓——

“等仗打完了,就带你们回家。”

如今山中的野花开了一茬又一茬,满山的枯枝败叶铺了一层又一层,逝者已矣,但生者不该遗忘。

该有人知道,历史曾在这里走过。

为什么一定要把烈士们的骨灰带回家,包括我自己在内,之前一直意识不到这件事有多重要。

这个故事给了我答案:一个强大的国家应该让忠骨回家,这是生者的责任。

当年看《团长》,他扯着嗓子说:走啊,我带你们回家。

那时只觉得感动,现在才明白这句话里有多少无奈和悲壮。

剧终时分,团长带着炮灰团的最后几人,等来了对岸的援军。可我记得很清楚,他们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对岸。

我从始至终喜欢他们亮亮的眼睛,那是无论在黑夜里还是大敌当前,都亮亮的眼睛。

可临近尾声,他们的眼睛失去了光亮。

那时的我没有细究,现在的我不忍深想。

团长说,我欠了一千座坟,我要在南天门上修一千座墓。

那些墓,我们修好了吗?

那些等着我们接回家的人,依然还在等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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