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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买了个新的iPhone,相册里藏着一个杀人现场 | 踏血寻痕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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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-8-13 22:30:02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  

我上高中那会,总在电视台的深夜时段看到这种画面——

一家人在舞台上互相指责,甚至互殴。这时候,一个“金牌调解员”厉声咆哮着人生道理,痛斥父不慈子不爱之后,各种狗血的家庭矛盾就迎刃而解,舞台上的家人相拥而泣,和好如初。

我看时总有个疑惑:如果没有调解员,这些家庭生活中一再被隐藏、延迟处理的危机,在镜头之外会成什么样?

痕迹检验师刘神隐就碰上了这样一起案子,集合了所有深夜档“家庭调解节目”的必备元素。

刘神隐慢慢走进这个家,才发现家中没有留下血迹,却没人脱得了干系。

而解密的关键,藏在一个新买的iPhone里。   

我拎着二十公斤的现场勘查箱,背着包,刚跨进单元门便在心里闷喝一声——果然没电梯。

死去的老教授住顶楼,7层。

我回头瞪了一眼徒弟小杰,心里暗骂:小兔崽子,这么简单的案子也一大早把我喊过来。

不是我挑事,这回的案情实在少了点“挑战性”,小杰给我汇报案情的时候我就直生气——

老爷子是大学的工科教授,有名有钱,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3至4点,医院在他体内检出了过量的四亚甲基二砜四胺,就是“耗子药”。

老爷子的第二任妻子,小他36岁的“少妻”王娟,在老人死亡后失踪。随之不见的还有房产证、金条以及老爷子毕生收藏的古董。

年轻的后老伴儿受够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教授,就谋杀亲夫,独占家产——这不就是秃子头顶抓虱子,明摆着吗。

但一进到老人的屋子,我就察觉到,这案子不对劲了。   

死者是近80岁高龄的老人,屋里却丝毫没有那种酸臭味儿,空气里甚至还飘着一股清新剂淡淡的香味,似乎完全没有瘫痪老人生活过的迹象。

这种“干净”让我浑身不自在。

我问先到一步的技术民警,现场有什么发现。

“他妈的干净得像张白纸!”对方很快地摇头。

作为痕迹检验师,我最不喜欢的就是“白纸”一样的现场。但我又特喜欢和这种现场较劲,因为一旦揪出白纸上的一个黑点,什么都会一目了然。

跟在我身后的小杰是刚毕业不久的技术民警,小伙子细皮嫩肉,平时打扮时尚,根本看不出是干刑警的。

我俩因为爬了7层楼一脑门细汗,正喘着粗气戴手套鞋套,一个梳分头,戴眼镜,一身酒气的微胖男人在死者家门口跟民警絮絮叨叨。

“肯定是后妈杀了我爸!肯定是后妈杀了我爸!”

我听出这男人肯定是死者的儿子,回过头没好气地打断他,“这家里平时都是谁收拾?平时就这么干净?”

男人说平时都是那个女人在收拾,还反问我,这么干净不应该吗,他父亲从来都是喜欢干净,不然怎么会找她?

我不待见他,主要是因为据我们已经掌握的信息显示,这小子自己还没洗脱嫌疑呢。昨天下午老爷子出事的时候,警方完全找不到他,他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。

他的解释是下班后就去喝酒了,手机在外衣口袋,因为下午开会调成振动,一直没听到。

队长看出我不乐意搭理死者儿子,就让他跟着回去协助调查,把现场交给我来处理。

环顾左右,老爷子家面积很大,约130平米,放在二十年前算豪宅了。听说房子是学校分的,看来老爷子生前在学校地位不低,一般教员可分不到这种大三居。

三间卧室都朝阳,在我左手依次排开,教授的房间最靠里,其次是妻子王娟和孙子的房间;我的右手边则是跨度近5米的大客厅。

进门处有张粘毛脚垫,也很干净,可当掀开一角,我眼前一亮,是一块约3毫米的茶色玻璃碎茬。我赶紧让小杰放进物证袋。

我的视线停在门口附近,那里的地板上有一条长约120厘米,宽30厘米的规则长方形印迹,印痕区域明显比四周地板颜色新,显然是长期放置什么东西留下的,但现在也不知去向了。

我抬眼看了下入户门的位置,又想起老人喜欢收藏古董,应该懂风水,这里很可能放过一道屏风。

刚才找到的茶色玻璃茬会不会是屏风上的?屏风被打碎了?

可玻璃屏风一般都很沉,不会轻易被碰倒。是家里发生了打斗?

在一个“瘫痪老人”的家里,谁和谁起了冲突?   

现场寻痕,我有秘笈——直奔卫生间。

人离不开吃喝拉撒,卫生间里是最容易留下生物印记的地方。而且嫌疑人往往在实施犯罪后,会对现场进行彻底地打扫,肯定会进出这里。

老教授家的卫生间也异常干净:马桶盖和马桶圈是掀开的,上面没有尿渍。洗手台与收纳柜上连支牙刷也没有,明显被人收走了。

是王娟畏罪潜逃,带走了自己的洗漱用品?

我的脑袋飞速运转,视线再次投向马桶。

“进现场时,马桶圈是掀起来还是落下来的?”我问技术民警,民警一脸茫然。

我蹲下再次细看,马桶内壁光亮,显然有人刷洗过。掀起、放下马桶圈数次,没有异样。我又拿出手电照马桶圈的轴承,发现了一根头发,让小杰用证物袋装好。

小杰一脸疑惑。

死者瘫痪,不可能站着小便,房间大体来看只有夫妻两人生活,应该没有其他男性居住。所以马桶盖的起落很重要。

小杰追问,死者儿子文天昨晚得知父亲出事后回来过一趟,他会不会用过?

我拍了拍小杰的肩膀继续解释,可他昨晚喝了酒,不太可能在小便后把马桶边缘擦得这么干净。再看马桶里的水,明显有一股清洁剂味道,而马桶水箱里却是清水,证明有人刷洗马桶后没有冲水,也证明后来没人用过马桶。

卧室里就不仅仅是干净了,干净得有点诡异。

老教授妻子王娟的房间里,床上没有枕头、床单,床垫有股潮气。我闻了下,小苏达的味道。

是有洁癖吗?还是想掩盖什么?

桌上台式电脑的主机、键盘和鼠标都不翼而飞,只剩下显示器漆黑的屏幕,仿佛一只黑洞,吞噬了周遭一切痕迹。

衣柜里一件衣服都没有,衣柜上方落了一层灰,可有一块区域是干净的,目测应该放过类似28寸大小行李箱的物品。

老爷子是被人毒死的,但门窗没有破坏痕迹,大概率是熟人作案。

我们勘查房间各处,只在吸尘器软管中发现一片指甲,吸尘口的几缕毛发,还有数枚指纹。

当我把这些痕迹拿去检验,“怪事”发生了:现场的指纹都属于死者儿子文天,而吸尘器中的指甲、头发和毛发经DNA比对,却与死者没有血缘关系。

至于长期生活在此的王娟,现场没有属于她的任何痕迹。

我们只好找到王娟老家的家属,进一步确认DNA是否属于她。

另外,现场还有两个扎眼的疑点:

第一,屏风是怎么碎的?

第二,家里太干净了。如果王娟厌倦老爷子,家务未免做得太尽力。

忙活了一天,我们仍没揪出“白纸”上那个“黑点”。   

在我以往接触的案件里,像老教授这样的老人,最容易对其“痛下杀手”的其实就是自己家人,或者贴身照顾他们的人。

儿子文天是老人去世的最大获益者,而妻子王娟和那些不翼而飞的古董,现在还不知去向。

这些人最亲近,往往也最难设防。

老爷子除了文天这个儿子外,还有个女儿文娣。

文天和妻子都有市里文工团的“铁饭碗”,据说为人不错。女儿文娣和丈夫原来是纺织厂工人,后来双双下岗,就在市场摆摊,一个卖煎饼,一个卖凉菜。民警在市场找到文娣,她对父亲的过世感到意外又伤心。

与哥哥一样,她也认为王娟窥视家产,否则她这么年轻没理由和父亲结婚。

至于王娟,她是个矮小的农村女人。调查显示认识教授前,她在大学后勤部做临时工,主要打扫老爷子办公室所在的楼层。

王娟相貌普通,可手脚勤快,学校里许多人对她印象不错。她经常帮老爷子打热水,有时还做菜送饭。

两人走到结婚这步让不少人感到惊讶,不过即便后来教授瘫痪,王娟也一直留在身边伺候。

失踪的王娟确实是重大嫌疑人,但儿子文天的作案嫌疑也无法轻易排除。

案发地是大学的家属楼,一个90年代的小区,半开放,管理不严,外来人员与车辆出入随便。小区主要道路有监控,但死角更多,不是一个理想的外部取证环境。

我们仍尽力排查小区附近的监控——

老教授出事当天下午4点左右,一辆救护车抵达老爷子家楼下,监控没有拍到王娟上车,但医院证实她来过。约1小时后,监控拍下王娟独自一人回家。之后,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。

凌晨12点左右,监控两次拍到老爷子的儿子文天。头一次是晚上10点收到王娟微信后,他赶回家,发现没人,王娟电话也打不通,找物业才知道父亲被送去医院了。

第二次是凌晨2点,文天再次回到父亲家中,并在40分钟后报案。

他的说法得到了当晚一起喝酒的同事、手机通话记录、微信记录和医院的证实。

但一旁的小杰突然打断我问,“有没有可能文天回来后杀了王娟?屏风就是那时被打碎的?”

我一瞬有点头皮发麻。

我和小杰准备从小区监控下手,如果王娟离开,只要不是“化成了风”,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。还有一种可能能解释她的去向——她就藏在楼内,根本没走。

我和小杰熬到天亮,再次赶去案发现场勘查。

一位住在六楼的住户提供了新的线索,他说昨晚9点左右听到楼上两声很明显的响动,其中一下伴有玻璃破碎的声音。隔了一段时间,还听到一阵金属的敲击声。

难不成就是屏风和茶色玻璃碎茬?

我和小杰一口气跑上楼。1小时后,我俩又垂头丧气了。除了在地板找到轻微划痕,还是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。

我走到门外抽烟透气,一手扶着旁边的梯子。猛吸几口,烟草进入肺叶,又随着血液进入大脑,我一顿眩晕,心里憋得很。

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怎么回事?

所有物证我怎么就连不起来?

为什么一点有价值的痕迹都没有?

我换了右手拿烟,左手顺势搭在楼梯的扶手上,忽然,我感到自己身后有动静——

一回头,小杰那张大白脸就凑了上来。

“你丫要吓死我吗!”我抬起手就朝他的脑袋拍去。

小杰一脸嫌弃,“刘工,你手套上都是灰”。

我说哪有,给他看自己的右手,又摊开刚才扶着楼梯栏杆的左手。

我盯着戴手套的两只手,左手沾了一道明显来自楼梯栏杆的深色灰尘,而扶梯子的右手手套却相当干净。小杰和我都愣住了。

楼梯栏杆积了一层灰,而平时没人用的检修口梯子却这么干净?  

我的视线不自觉顺梯子向上——   

一个黑洞。

原来梯子通往楼顶,有个1平米大小的检修口。检修口有道铁门,现在上面没锁,还有被人砸过的新鲜痕迹。

队长一声令下:“上!”   

我刚爬上楼顶,就看见缓台边一只28寸大小的行李箱,里面散着金条、一只香炉、两只花瓶和另一些值钱物件,旁边两只被雨淋透的大纸箱,盖着床单。

一位民警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单,打开箱子,立即回头看队长,队长上前一步,脸色也阴了下来,说,叫法医过来吧。

尸体头上套着一只黑色塑料袋,身体蜷缩在一只大纸箱里,衣服湿透,脖子上有一道拇指粗的勒痕。

李法医拿掉黑色塑料袋,死者双眼特别突出,耳朵和鼻子也有出血。一只脚穿拖鞋,另一只脚光着。

是老爷子的少妻,王娟。

牙刷、电脑主机、键盘,衣服、枕头都在两只纸箱里,箱里还有一根麻绳,可能是把尸体拉上来的工具,也很可能是勒死王娟的凶器。

“尸体就在你们头顶,白白多躺了20多个小时,是不是要等烂了、臭了你们才知道!”回到局里,队长对着小杰和几位技术民警破口大骂,整条走廊都听得见。我脸也有点发烫。

队长还没骂痛快,当中接了个电话,放下听筒就和小杰一起跑了出来。

“快!有线索!”

有邻居认出了监控截图上的一位黑衣男子,说他是老爷子家的“护工”。

文天文娣从没提起过请护工的事,而且监控拍到这名男子进楼时王娟已经从医院回到家。之后,王娟便消失了。

基本可以确定,这位护工就是王娟消失前见的最后一人!

但是,护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?

我再次翻看当晚的监控,10点10分至30分之间,有名红衣男子从单元门出来,但录像效果太差,看不清楚,而且当时大家都在找王娟,没在意这名男子。

红衣男子戴墨镜和黑色口罩,似乎对周围环境很熟,刻意躲避着摄像头。与此同时,李法医的验尸报告证实,王娟的死亡时间在红衣男子走出楼前一小时——即9点。

我们之前没想到王娟死了,一直默认文天在10点10分收到的“老爷子不行了”的微信是王娟本人发的。现在发现了王娟尸体,再加上连家人也不知情的神秘护工,这名红衣男子成了我们的新目标。

终于在一个路灯下的画面中,我找到了一个身形体态很像的人,但衣服颜色对不上。

全黑色的裤子左兜位置有个白色区域,我仔细放大,只能确定是裤子的商标,但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图案。

跟了几个监控后,我跟丢了,我以裤子白色标志,仔细观察小区画面里护工的走路姿态特点:他手插兜,上半身身体前倾,走路步伐很快。然后粗略估计了时间和两个监控的距离,反复查看,最后发现这孙子应该在监控死角换了黑色衣服。

他把衣服藏哪了?

我再次对比监控中的两件衣服,终于确认,这孙子当晚穿的居然是一件“两面服”,一种可以正反穿的双面夹克!   

小杰把鼠标重重砸向桌子。两面服太有迷惑性,一个路口后,我们又把人跟丢了。

队长把我叫到办公室,问监控录像实在没办法了吗?我说,他戴着墨镜和口罩,又是晚上,根本无法辨别脸部。说完,我停顿了片刻,队长像抓住什么线索似地笑了。

监控截图迅速被下发到各派出所。很快,一位遛狗的女士提供了新线索。她见有人当晚戴着墨镜走路,上了一辆红色出租车,但忘了出租车公司的标志。

三天排查我们才找到那辆出租车。

司机开车带侦查员“复原”护工那晚的轨迹。那是片老城区,街道狭窄,人流密集,分叉口很多。司机在每个路口都犹豫不决,似乎是,又似乎不是。

司机突然记起那个男人曾下车去一家二手房中介上卫生间。

不远处的监控显示,这男人不久又上了另一辆出租车,而且再次反穿了夹克。

第二辆出租车司机的记性很好,对那位晚上戴墨镜的乘客印象很深。在一家红色招牌的超市门口,司机指着窗外告诉侦查员,那天的男人就是在这下车买烟换了零钱,才回来付的车费。

超市的监控里,我第一次确认了这孙子的长相——圆脸,皮肤偏黑,看起来挺老实的。   

出乎我们意料的是,逮捕行动不费吹灰之力。当天晚上,护工刚走进单元门,数位民警就扑上去把人按倒在地。

被塞进警车后,护工还一脸懵逼地问,你们怎么找到我的?

护工李力坐在我们面前时,队长已经做好了啃硬骨头的准备。没想到还不等我们发问他就开口了。

连老爷子儿女都不知道的“护工”,是“少妻”王娟的秘密——李力确实在教授家当护工,王娟是自己的女朋友。

李力的故事要从王娟讲起,王娟给李力开了这个家的第一道“门”。

农村人王娟嫁给大学教授,两人悬殊的社会地位,加上她要给老爷子两个成年、又和她年龄相仿的子女当后妈,从一开始就少不了尴尬。

那一天,老爷子让“少妻”王娟准备了一桌酒菜,把儿子文天女儿文娣喊回家。酒菜端上桌,王娟就知趣地退回厨房。

老爷子举杯,说第一杯酒是“喜酒”,宣布他和王娟准备领结婚证。文天一听就放下酒杯,老爷子见状则直接把酒杯摔了。“呯”地一声,吓了文娣一大跳。

文天骂父亲老糊涂,这个女人会真心诚意和他好好过日子吗?咱家这点家产早晚都得让外人骗去。老爷子一嘴顶回去,要是不同意,就让文天一分钱家产也分不到。

这些话,站在厨房的王娟听得一清二楚。

虽然没有得到儿女的祝福,王娟刚结婚时确实觉得自己交了好运,一下从山里住进了大城市、高级知识分子家的套房,不仅衣食无忧,还能不时接济老家。

没多久,她发现了家中的一个秘密——文娣不是教授亲生的,而是养女。老爷子和原配结婚很久都没孩子,才收养文娣,连名字都是为了取个好兆头。

收养文娣不久,老人家果然添了新丁,便是弟弟文天。

文娣在家中的拘谨也许正是这个原因,老爷子家对文天、文娣的不公平也都看在王娟眼里。

文天结婚,老爷子和原配不仅给他买房,后来还给买了车。而且,老爷子不止一次当众表态,孙子从上学到结婚的开销他都包了。

如今,孙子在教授所在的大学念书,虽然很少来老人家,家里却一直保留着孙子的卧室。

养女文娣则是另一番光景。

下岗后他俩在市场摆摊,而儿子上高中正是用钱的时候。文娣开始还来找王娟,希望得到接济。“后妈”王娟有时还给她几百元,她也无能为力。

事情从两年前老爷子瘫痪后变得复杂起来。

文天每次来家里都会查后妈王娟的生活开销,只要超过几百元钱对不上账,就一脸不满。最后,文天干脆收走了父亲的退休金,定期给王娟生活费。

之后,文娣再问王娟要钱,王娟反而向她倒苦水,说自己也没钱。要钱,只能问老爷子要去。看着床上口齿不清的父亲,文娣只得作罢。

教授其实很早立下遗嘱,身后家产文天得一半,少妻王娟和养女文娣各得四分之一。

可谁心里没点想法呢?   

一年半前,“少妻”王娟竟然开始偷偷参加公园周末举办的相亲活动。

遇见护工李力就在那时。

那次,很多人围在一起,王娟虽然对李力有点印象,但没和他说过话。后来有人建了相亲的微信群,他们都加了进去。

王娟翻看了李力的朋友圈,尽是对生活不易的感叹。正是这点,让王娟觉得他老实,本分。

李力确实也长了副老实人模样,有张又圆又扁的脸,五官挤在一起,粗短身材。

王娟看中了他适合过日子的性格,又不爱说话,兴许是肯埋头干活的人。

暗中观察了李力一阵后,王娟主动和他搭话。

一辈子被人嫌弃的护工李力那时是真老实,他从没想过有女人倒追自己。李力觉得王娟和自己经历相仿,都是苦命人。

王娟说自己老家在山里,小时候挑扁担走了太多山路,才把个子压矮了。她来城里打工期间,认识了同为打工仔的前夫,两人结婚后因为王娟没有生育能力,没多久又离婚了。

李力早年也在老家结过一次婚,可老婆嫌弃他穷,没几年就带着孩子改嫁他人。连孩子也不待见他,见面时总说爸爸没钱给买好东西。

李力决定进城赚钱。可他既没技能,又没学历,唯一能出卖的只有体力,当然赚不到几个钱。

面对王娟的主动,在城市举目无亲的李力没有拒绝,两人开始了交往——当然,王娟没说自己已是老教授的“少妻”。

王娟开始拿出积蓄,给李力租了间好点的住处,还给他买衣服。李力看到街上很多人用一款叫“iPhone”的手机,也想要,王娟给他买了个“便宜货”。

李力对王娟不坏,可充其量只是平平淡淡。中年人的爱情,早在生活的鸡毛蒜皮、对钱的斤斤计较中碎了一地。

王娟就算不说,李力也猜到大半,他们就是奔着搭伙过日子去的,没什么浪漫不浪漫。

没要到心心念念的iPhone,李力有些不满,但王娟答应了要给他找工作,让他赚钱。

十个月前,李力第一次上王娟家,原来王娟口中的“工作”,是给老爷子当护工。

起初,王娟什么也没说,半个月后,她看时机差不多了才告诉李力,这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其实是她的合法丈夫。

那一刻,李力心里火冒三丈,觉得自己被彻底侮辱了。前妻跟人跑了,现在女友王娟也骗他,甚至要他伺候自己的丈夫。

直到王娟和盘托出老爷子的遗嘱,说希望两人以后拿这些钱做生意,而且赤裸裸地暗示老爷子肯定活不久,李力才平静下来。

李力知道,自己这个岁数无法再靠出卖体力赚钱,守着一个将死之人,以后好处不会少。

王娟告诉李力,她琢磨老爷子挺不了多久,等他死后自己可以分四分之一家产,虽然钱不太多,但足够她和李力今后做点小买卖了。

那一天起,他俩有了新的目标——等待。   

可等了快一年,老爷子仍一副半好不好的样子。王娟急了。

李力对我们说,是王娟下手毒死了老爷子。

事发后,他接到王娟的电话,说可以拿着值钱东西跑路,银行卡密码她都知道。他赶到王娟家,拒绝和她远走高飞,告诉她杀人肯定跑不了。

“你怎么知道老爷子是被毒死的?”队长听完,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。

“王娟告诉我的。”

“那她怎么毒死老爷子的?”

“放水杯里毒死的。”

“水杯呢?”

“不知道。王娟下的手,我也不知道她把水杯扔哪了。”

李力有问必答,听起来却一味在把责任推给王娟。王娟已死,没人可以指证李力就是谋杀老爷子或王娟的凶手。

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证据:验尸报告、监控画面都证明,王娟死亡时李力就在现场,但作案工具——等等,当“作案工具”几个字浮现时,我突然来了灵感。

既然找不到杀害教授的作案工具,可以先从杀害王娟的作案工具下手——那根麻绳。   

我和小杰拿着证物袋再次走进审讯室。小杰突然对李力说:“你衣服没扔,是没舍得吧。上面有勒死王娟那跟麻绳的纤维!”

“她死了?”李力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。

小杰又指了指装着李力衣服的证物袋说,那你可得问它!

李力明显不安起来,不停用头磕着手铐。

小杰走出房间,拍着胸脯对我说,哥,我好紧张,第一次这么炸嫌疑人。

小杰这么一诈,李力的心理防线已经裂缝了。现在需要一个更猛的证据。

所有证物在一张黑色桌面上排开,大家都若有所思。

也许王娟真的毒死了老爷子?不对,毒死他为什么还要送去医院?

是有十足把握不被发现吗?

又是谁杀死了王娟呢?

思前想后,最大的嫌疑还是在李力身上。他是王娟的情人,能自由出入老爷子家,既有作案机会,又有作案动机。

可他为什么要杀了王娟呢?王娟一死他不就拿不到老爷子的遗产了吗?

我拿起王娟的手机,文天收到的微信肯定是李力发的。我们抓到了嫌疑人,可知道的实在太少了。

放下王娟的手机,我又下意识地拿起李力的手机——

手机很新,似乎还没用多久。

很意外地,这个干粗活、充劳力的老实人,用的居然是一支时髦的iPhone 6s,当时苹果手机的最新款。

之前交代问题时,他不是说王娟嫌贵没给他买吗?这最新款哪儿来的?

手机已经解锁,联系人是空的,短信也是空的。

可翻查手机中的照片时,我的眼前忽然一阵眩晕,我猛地发现了什么!

压抑着内心的激动,我用这个“立了大功”的iPhone 6s怼了小杰的胳膊两下。小杰凑过来看向手机屏幕,顿时瞪大双眼。

李力肯定用iPhone不久,不知道被删除的照片会先在一个类似“回收箱”的地方保存三十天,之后才被自动彻底删除。

这支iPhone 6s的相册里,藏着一个杀人现场,还有一张我们很熟悉的脸。   

养女文娣安静地坐在队长和一位侦查员对面——

文娣长着一张鹅蛋脸,头发微枯,看面色应该没少受苦,眼神却相当平静。她沉默地举起干燥的双手,队长摆了下手说,“先不急,聊聊。”

我和小杰站在队长身后,中间的桌子上,放着一个快递箱。文娣坐直身子,直勾勾地盯着快递箱,仿佛想看透里面的一切。

我在李力iPhone 6s的回收箱里看到的照片,正是老爷子的养女文娣,还有一张快递单。

“我爸这种社会地位的人,子女没几个像我活的这么惨吧?”文娣一开口,眼泪就落下了。

在她口中,这是个典型的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家庭,父亲永远在忙,养母特别爱计较,收养了她,却从不把她当家人。仿佛自己“招来”弟弟文天后,便成了家中的累赘。

老爷子安排儿子和儿媳吃公家饭,文娣两夫妻下岗后想问家里要点钱周转时,却受尽白眼。

一次,养母抛下句“泼出去的水了,怎么还好意思回来借钱”,便起身回房。父亲坐在沙发上,一声不吭。

文娣抹着眼泪走出小区,老爷子才追上来塞给她一个信封,里面是他的私房钱。后来,老爷子又偷偷接济过文娣两回,被养母发现后便看得更紧了。

养母去世时,文娣没有一丝不舍,可她从没想过父亲会再婚娶了“少妻”王娟,又生病瘫痪。

这几年,文娣两夫妻摆摊的市场被人收购改建,不再出租摊位,只能花钱买。买摊位的钱文娣一下子拿不出。在王娟处吃了闭门羹后,她向弟弟文天求助。文天也推说爱人管得严,拿不出钱。

文娣知道老爷子的退休金都在文天手上,可文天装模作样地叹口气,埋怨要是没有王娟就好了,老爷子的家产都是他俩的。

在文天眼中,虽然文娣是外人,可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,她王娟算什么东西?说完,文天使劲朝地上吐了口口水。

考虑了很久,文娣决定去找王娟谈谈,顺便打探她想分多少家产。

一个多月前的晚上,文娣回到父亲家,推门时发现门口有双男人的鞋,屋里还传来不寻常的响动。

发现“奸情”的文娣牙都咬酸了,指甲抠进攥着的拳头里。她差点想当场揭穿两人,可最后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,又推门离开了。

文娣心想,文天说她是外人,王娟不是外人吗?现在王娟竟然还搞上了其他男人。

她开始想和弟弟文天商量怎么赶走王娟,可转念一想,就算赶走王娟,她也不一定能分到家产——只要想想文天那副德性。

最后,文娣只和文天说她有办法赶走王娟,之后能不能分她点家产?

文天知道老爷子留了四分之一家产给文娣,可文娣既然这么问,估计她不清楚这件事。文天脑筋一转,爽快地答应,没问题,他拿七成,给文娣三成。

文娣回到家越想越恨,越想越气,她恨自己不争气,更气养父母偏心。凭什么三七分,应该平分的。

以往受的气,憋在她心中没有说出口的委屈,突然一涌而上。文娣觉得太亏了。就算平分家产她都吃亏!如果老爷子死了呢?如果王娟分不到呢?

剩下的家产,哪怕她和文天打官司,拿的也比三成多。为此,她还咨询了律师收养子女是否有继承权,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。

一个计划逐渐在她脑中成形,但她还没有把握。   

在老爷子家发现李力那天,文娣就悄悄地跟踪了他。

在李力家附近,文娣突然挡住他的去路。李力假装不认识对方,其实他看到过文娣照片,知道她是老爷子的养女。

李力问你是谁,有什么事。文娣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,坦率地说王娟是她后妈。

她发现李力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惊讶,她立即想到这个男人说不定也在打老爷子家产的算盘。

文娣继续咄咄逼人,她说王娟是后娶的,老爷子死了最多只能分十来万“遣送费”。老爷子还有儿子和孙子呢,房子和大钱都攥在家人手里,王娟连门都摸不到,他能跟着占多大便宜。

李力在听,没吭声。文娣看准的就是这阵沉默,立刻明白他和王娟不是什么真爱,很可能两人都是看在钱的份上。

有裂缝就有空子。

文娣第二次找李力时,李力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她能分多少钱?文娣听他这么一问,心就定了。

她说老爷子很有钱,客厅的古董卖了都不是小数目。李力的眼中几乎放出光来,追问究竟多少钱,要她给个确切数目。文娣说,怎么也有大几十万吧。

文娣先后找了李力四次,每次都向他灌输王娟名分不够,分不到多少家产。

而且,就算王娟分到家产,还会和你在一起吗?就算在一起,钱都在她手上,你李力下半辈子都打算看人脸色过日子吗?

文娣看着李力眼中贪婪的光一点一点熄灭,先转为不甘,后来是愤怒,直到眼中出现那抹一闪而过的凶光。

文娣开口了:只要听她的,就给李力20万。“这是你李力的钱,将来不用担心王娟翻脸不认人。”   

案发一天前,李力照常来王娟家中为教授翻身,护理。

当晚,等王娟在自己的房间睡着了,李力偷偷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老鼠药。

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。经过教授房间时,老爷子突然哼叫了两声,吓了李力一大跳。

待横冲直撞的心脏在他的胸腔稍稍平复,李力穿过厨房,来到阳台,老爷子平时喝的水就放在那里。

这是一种从澳洲进口的水,他也喝过几口,当时还砸吧砸吧嘴,说没什么区别,只不过少了股自来水的氯气味儿。

水瓶在阳台排成一列。李力知道,王娟每次都从最右边拿水。

李力将未开封的水连同瓶盖处的塑封一起拧下来,将老鼠药混入水中。之后,他拿起水瓶照着月光晃了晃,确定没有异样,再把瓶盖连同塑封拧上。

他用抹布把水瓶擦了好几遍,确保上面不会留下指纹。

第二天下午,李力就接到惊慌失措的情人王娟打来电话。他知道,老爷子死了。

李力在电话里安慰王娟,说马上过来。他刚到,从医院赶回家的王娟就劈头盖脸地问他,这可怎么办?会不会惹出麻烦?遗产还能到手吗?

李力边安抚王娟,边质问她干了什么。王娟吓得口齿不清,说她哪敢干这种事。

李力考虑了片刻,说也可能是老爷子的儿女干的,但别害怕,到时候警察会查。我们现在赶紧收拾屋子,别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,不然她就真拿不到遗产了。

听到“遗产”两个字,王娟一下子镇定了,开始麻利地和李力一起清洁房间。

看见家里的纪念币、古董、金条,李力动了歪心,但王娟坚决不让拿。

李力气得眼白泛红,说人都死了,怎么还替他守着家产,便在客厅和王娟撕扯起来。李力一抬脚,把王娟踹倒在地。

王娟挣扎着爬起来,试图拿回李力手上的古董。李力又猛推一把,王娟向后倒去,撞上门口的屏风。屏风轰然倒塌,玻璃碎了一地。

王娟被撞晕了,李力吓了一跳。

就在这个瞬间,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女友,他决心一干到底。

李力先去厨房拿刀,可转念一想,留下血迹会很麻烦。随后,他在储物间找到一根麻绳,系上套马扣,挂上王娟的脖子。

李力眼睁睁看着王娟的表情从扭曲到狰狞,脖子发出咯吱声,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气。

勒死王娟后,他从女友房间的衣柜上取下行李箱,把王娟的尸体塞进去。可行李箱不够大,王娟的小腿还露在外面,他暂时用拉链卡紧。

他本想带走行李箱,找地方埋了。正要开门,李力听见楼下有动静。他战战兢兢地拉开一条门缝,观察外面的情况。

此时,他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。门外肯定有监控,大晚上推着行李箱太显眼。刚才屏风发出的声响恐怕已经惊动了邻居,出门再让人撞见就完了。

他的目光落在正对门口的梯子上,顺着它往上,看到了楼顶的检修口,顿时心里有了主意。

“东西“全部搬到楼顶后,李力担心王娟伸出行李箱的小腿会引人怀疑,又把尸体转移到更大的纸箱,把值钱物件集中到行李箱,盖上床单。

也许将来他还有机会来拖走行李箱。

随后,他回到杀死王娟的现场,又清洁了一遍,包括屏风碎片——当然,他还是漏了一小片。

时间过了晚上10点。李力环视房间,决定只带走窗台上的水杯和吸管,并以王娟的名义给文天发了一条微信。

他拿起吸尘器,最后吸了一遍地,把它冲洗干净,顺手放在门后。

李力关上了身后的房门,他的身影在监控中一闪而过,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。

不久后,他拨通文娣的电话,称当初谈好的20万太少,现在要50万,不然就带着王娟去告发她,大不了一起鱼死网破。

话筒里文娣说现在没钱,反问王娟跑哪去了,这些都要嫁祸给王娟的。

李力回话,你不用管这些,总之必须加钱。文娣以为李力和王娟串通一气,合谋给她下套,但事到如今计较这些已经无济于事。

那次谈话最后,文娣还是答应给李力买一支iPhone6s。

拿到手机这天,李力给文娣拍照试了试镜头,以为删除就没事。

一番讨价还价后,双方接受了40万的价格。

文娣东拼西凑先给李力送去了10万元,李力也寄出了水杯和吸管。他用新iPhone6s拍下吸管、水杯和快递单号,他必须为自己留一手,把告发证据握在手中。

李力不想看王娟的脸色过下半辈子,更没理由看文娣的脸色。

“少妻”王娟给“老实人”护工李力打开了这个家的第一道门,而一直内心失衡的养女文娣则在他心中种下了种子,也打开了“第二道门”——杀死老爷子。再之后,李力的欲望异常燃烧,情人王娟也做了他的“冤死鬼”。最终,李力与文娣都不得不面对法律的严惩。

当侦查员坐着出租车在老城区狭窄的街道穿梭,在每个似曾相识的路口犹豫寻找凶手时,文娣和李力都以为自己得手了。

那晚,李力把刚拿到的10万元一捆接一捆拆开,一张接一张铺在自己床上,抱着它们酣睡了一宿。

而文娣在看守所里,得知老爷子的家产里有四分之一是留给自己的时,她把眼泪擦干,头深深地低下,表情反而平静了。

她好像是笑了一下。   

在外人看来,老教授家中富裕,儿女双全,晚年也有勤快的第二任妻子照顾,怎么说也算美满,不该落得这样的结果。

但刘神隐只是进到那栋房子里打量了一圈,就发现了这个家的内里布满“裂缝”。

130平米的房子里,有老人的房间、第二任妻子的房间,甚至孙子的房间,唯独没有养女文娣在这个家存在的丁点痕迹。儿子捧着公务员的铁饭碗,养女却是街边摆摊的小贩。

一家人之间看不到夫妻之爱、兄妹之爱、父母之爱,巨大的落差和失衡充斥着这个小家,最后成了毁灭它的不可抗力。

其实,一个家庭幸福美满的秘诀,老爷子早就知道,或许也早就察觉了。

在那个连角落都摆放着名贵古董的客厅里,最居正中的位置,却挂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山水画,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题词:家和万事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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