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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叛逆,偷钱,混社会,不过是在替父母生病|老友记6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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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-5-16 21:30:19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  

这是我听过最让人生气的一句话:“原谅不完美的父母,是最大的教养。”

完全是对孩子的道德绑架。

有个叫顾知返的00后女孩,因为不相信这句话,选择了另一个极端:

母亲骂她,她就吼回去,父亲打她,她就跑出家。她活成了别人眼中“无药可救”的叛逆少女,并持续了整整十年。

直到某天,她突然发现,对待糟糕的父母,除了原谅和反抗外,还有第三条路——

今天她讲出这个故事,不是为了博人眼球,她想告诉有类似遭遇的人,你们的人生还有更好的选择。

在无数次和父母争吵,被断绝经济来源后,我成了夜场的陪酒女。

每天下午,我都从宿醉后的头疼和口渴中醒来,细密的痛感如同藤蔓一般,攀附至我的大脑和咽喉,救生的本能促使我睁开眼睛,拿起床边的水杯。

那年,我16岁。

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没救了,我也这么认为。

我虽发自内心地厌恶着每一双抚摸我的手。但每天晚上,我还是会用浓妆遮住稚嫩的脸,熟练地从干妈家的后院翻出。

走进黑夜,开始我的工作。

在一排同样浓妆艳抹女孩的中间,一张张亢奋的男人面孔凑上来,他们嗅着,看着,摸着,像是挑选着货架上的货品。

而我总是最先被选中的那件。

这得益于父母赐予我的漂亮脸蛋、高挑身材。我廉价支配着这天赋,作为对父母的无声报复。

那时,我恨他们。

也许每一个被明码标价过的女孩,都会遇到一个印象深刻的客人。

一天,领班到休息室喊我,说她的老友们从外地回来,要我去好好招待。

晚上8点,我和被选中的女孩早早进了包房,当时还庆幸时间比较早,应该可以赶下一场,这样就能多赚点了。

可时间熬过凌晨,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,我身旁的男人醉意朦胧,突然凑过来,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厕所。

我知道背后的潜台词,断然拒绝。

被激怒的男人猛地起身,愤怒地将我往包房门口的厕所里拽,我挣扎着后退,男人们在一旁哄笑尖叫。

我无助转向陪玩的姑娘们,她们漠然看着这一切,司空见惯的样子,似乎像看一只在街上被人随意驱赶的狗。

如果这是一场战争,我注定又一次单枪匹马。就像13岁那个恐怖的黑夜。

我只能冷静下来,找借口示弱,用计拖延时间。直到凌晨四点,身边的男人仍不甘心,他想把我灌醉。

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来与他博弈。推杯换盏,地上未熄灭的烟蒂被酒水一滴滴沁入。

忽明忽暗的火光间,我仿佛听到自己本该生活在阳光下的青春,滋滋熄灭的声音。

同样宿醉的下午,我照例从口渴和头痛中醒来,坐在床边头脑放空,恍惚间瞥见了一抹暗淡的绿色,那是一件被我丢弃在角落数月的迷彩服。

后来我回想起这一天,仍旧觉得不可思议,巧合至极。

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心灵感应,也许我早已和那个地方密不可分,是他们听到我的诉求了吗?

他们,真的来了。

一阵敲门声响起后,门外是四张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的面孔,一点都没变,壮硕的身材,黝黑的皮肤,夏季迷彩体能服。

“跟我们走吧,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。听话点,大家都是老朋友了。”

我尴尬地笑了笑,没有收拾任何东西,跟着他们上了车。我在车的后座眯着眼望向窗外,街道树木以及高楼飞速地倒退着。

下一次再见到外面的景色会是什么时候呢?

我不知道。

回想起这段天昏地暗的日子,我确实无颜以对这些老朋友。

“这一次,谁当我的班长?”我用着最为平淡的语气,打破车上的沉闷。

“就你这脾气,谁还能当得了你的班长?”

挡风玻璃前的景色,街道和高楼都已不见了踪影。没过多久,熟悉的铁丝网门缓缓敞开,轿车停下了。

位于我左右两侧的分队长,从上车到现在都一直紧紧地挨着我,不敢懈怠。

我无奈地叹了口气,看来他们还是不够了解我。

这是一所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的训练营,在这里的孩子,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队列训练、体能训练以及心理疏导。

而每一个在这看似听话又阳光的孩子,都曾是让父母家人彻夜难眠的“魔鬼”。

他们需要在这里接受管教,通过半年左右的时间改变,赢得教官和父母的信任后,才能离开这个地方,回归正常的生活。

而我,这次已经是四进宫。

学员们在训练

无数双惊讶、好奇的目光向我汇聚,耳边是嘈杂纷乱的议论声,这一切都让我有些心烦意乱。

此刻我穿着夹脚的拖鞋、宽松的短袖大裤衩、打着唇钉,精神萎靡,和身着迷彩,精神抖擞的他们,确实格格不入。

但我的特别维持不了多久,我也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。想到这里,我甚至感到有一丝期待。

我很快被带到了教官办公室,坐在椅子上面对我的,是我哥。

“知道这次为什么进来吧?”哥哥直勾勾地盯着我,在竭力抑制怒火。

“知道,哥。”我低低地回答道,不敢直视他的眼睛。

是愧疚,是尴尬。

没容我多说,他让我先关禁闭反思去。还没等我回应,他又补上一句:“对了,以后不要再叫我哥了。”

我只感到一阵眩晕,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。相比禁闭来说,这才是最让我崩溃的事。

在大部分教官眼中,我属于“老油条”了,甚至有些看不起我。只有我哥不这样,他见过我所有的阴暗面却从来没有放弃我。

现在,他也抛弃我了。

禁闭室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床,只有一床褥子和被子,潦草地摊在地上。门缓缓地关上,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了。

我哥最后的那句话让我心乱如麻。

我们没有血缘关系,但他是我内心唯一认定的亲人。

我有父母,但很难认同他们。

“傻子”、“婊子”、“畜生”、“去死”……我妈口中这样侮辱性的词汇,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期。

她的话不堪入耳,我便以更恶毒的方式回应,这是我自认为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。

我爸严厉、少言寡语,对我赏罚分明,小时候他一个眼神就能让我紧张到心跳加速。

他会在我读英语单词卡壳时,一脚踹到我的背上;在我解不开数学题时,一巴掌扇到我的头上;当然,也会在我表现好的时候,奖励我。

再后来,我爸只身去了外地做生意。他说不离婚,是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。

而我,被安排进了全市最好的初中,与同龄人断崖式的差距,无时无刻地重击着我本就强烈的自尊心。

我只想逃离那个让我颜面尽失的学校,和令人窒息的家。

浑浑噩噩间,我混到了初二。

我更加频繁地抽烟,结交更多社会上的朋友,帮他们打架,陪他们上网,和他们一同辗转于各个酒吧、KTV之间。

每个不回家的夜晚都是刺激的,我很喜欢那些朋友们,因为只有他们和我一样烂,和他们在一块,谁也不会笑话谁。

上了职高后的我更加肆无忌惮,家对我而言就像是存放衣服的旅馆,只有我爸回家的那一两天,我才会勉强呆在家里,只为从他的皮夹里偷走一沓现金。

起初我的心情是忐忑的,激动且不安。但到后来已经养成了习惯,就像是拿零花钱那样稀松平常。

我知道他不缺钱也不数钱,而我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,我认为这只是在帮他偿还对我的亏欠。

也许人在犯错时都会下意识地给自己找理由吧,我离正常的人生轨道渐行渐远。

直到13岁那天深夜,我彻底滑入深渊。

打架、斗殴、进派出所,这是家常便饭的事,我成了全家人的耻辱。

在我某次宿醉回家时,我妈叫上了我的大姨和小姨,三个人合力把我捆在了床边。

沉重冰冷的老式自行车锁链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腿上,硌得生疼。羞耻和愤怒感使我眼眶涨得通红,我朝她们吼道,凭什么这么绑我?!

大姨轻蔑地回:“因为你是我们家的一条狗。”

我想求助我爸,她们见状疯狂地撕扯着我的头发,想扳开我紧握着手机的手。

电话拨通了,我爸在那头沉默着,让我好好听妈妈的话。

伴随着通话结束音,我紧握着的手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,绝望的我对着她们叫骂着,大姨抄起铁制的晾衣杆朝我走来。

记不得挨了多少下后,晾衣杆断成了两截。她也打累了,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瞪着我。

我愤怒地对她嘶吼,咒骂着,大姨气愤地说:“就算把你打残废了,大不了我们养着你,至少你不会再出门了。”

这并没有让我收敛,我伤没痊愈又偷跑了出去。抢了我手机的母亲,更难找到我了,无奈之下只得把手机还给我。

我心里得意极了,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监狱,没人能管得了我。

而我不知道的是,一个即将改变我人生轨迹的计划正应运而生。

我爸突然回家了,表示要带我去旅游,出去散散心。

我只觉得有些反常,但并没有想太多,便答应下来。坐了近三个小时的飞机后,我们来到旅游目的地。

安排好住宿,我爸出去打了一通电话,告诉我他生意伙伴也在本地,马上就来接我们去农家乐玩。

我对这样的活动并不感兴趣,懒懒地应了一声,和他一起出了门,上了车。

一路我并没有起疑,只是不耐烦,戴上耳机开大音量。到了地方后,我环顾着四周,和我想象得怎么不一样?

周围到处是穿着迷彩服的人,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,看到我下车,纷纷好奇又期待地望向我。

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,询问我爸这是什么地方,他却没有正面回应。

在我爸伙伴的招呼下,两个和我同龄的女生走了过来,她们很亲切,一左一右挽着我的手臂,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她们往前走。

几番弯弯绕绕后,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走廊,我跟着她们走了进去。在我踏入楼道的那一刻,身后的铁门随着“砰”地一声巨响,重重地锁上了。

我被吓了一跳,忽然心中感到强烈的不安。转身看向铁门外,我爸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。

我瞬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,隔着铁门冲着他喊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!”

他眼神躲闪着,流露出一丝不易琢磨的情感。多年后我才读懂那种情感,或许是不舍吧。

他只告诉我要好好听话。

听话?听谁的话?

我忽然想起从前一个人间蒸发的朋友,他消失了半年多,回来告诉我他被送进了一个类似少管所的地方,当时我不以为然,也不记得他具体说过什么了。

“我以后一定听话,我求求你了放我出来。”我急切地向我爸承诺着,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见他不为所动,转身要走,我气急了便破口大骂:“你个老东西,等我出来弄死你!”

我爸没有说话,更没有回头。

父母把我关进这里后,自作主张让校长认我做了干女儿。他们是一伙的,我自然无法和她亲近,好在有哥哥。

那时他24岁,但我们完全没有代沟,他陪我疯,陪我闹,懂我的小心思。

哥哥出生在新疆,小时候长期遭受着校园暴力,大概上初二时,他学着抽烟喝酒打架,把自己武装成凶狠的样子。

每次打架时,想起以前受过的欺负,害怕再回到那段至暗的时期,他不允许自己打输,于是打成了混混头子。

看到身边成群结队的“兄弟”,他好不得意。没多久他被学校劝退了,父母如同沉睡之人被撞钟惊醒,才得知宝贝儿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。

“想不到吧,咱妈真能耐,专门为了我开了一家特训营。”还记得我哥给我介绍时,手扶着额头,哭笑不得的眼神。

我大为震惊,更多是羡慕。这个特训营与其说是干妈对儿子的爱,倒不如说是父母醒悟后的救赎。

哥哥的那些兄弟们,不是坐牢,就是加入黑社会,已经失去过正常日子的能力。他在特训营反反复复好几年,终于脱敏,长大成人。

而我,这次又要多久才能重获自由?就算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?之后还会不会再回来?

这一切都没有答案。

我的父母不可能给我开个特训营,他们只会像扔垃圾一样,把我丢得越远越好。

一阵急促的哨音打断了我回忆的思绪,此时已是深夜。

夜晚的训练营

禁闭室外紧接着就是一群人的脚步声咚咚作响,伴随着“快快快,底下在卡秒表!”的催促声,当然少不了抱怨。

我知道,一定又是教官在打紧急集合了。我蜷缩在禁闭室的角落,侥幸“逃过一劫”。

该休息了,能让我独处的时间不多了。

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早晨,伴随着起床哨,我缓缓地坐起身,头脑清醒,没有宿醉的不适。

也许很久没有早起了,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希望。我站起身,看着有些陈旧的禁闭室,萌生出了一股干劲儿。

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。

我迅速整理好地上的褥子,把被子叠成标准的军被,四四方方。

再把被人弃至角落的抹布洗净,跪在地上开始擦地,然后是窗户、门框、卫生间,甚至把水箱也拆开,里里外外都擦了个遍。

环顾着一尘不染的禁闭室,我满意地搓了搓手。昨夜还是纷乱复杂的思绪,今日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。

外面响起了集合哨音,此刻应该是八点半,我开始复习单个军人队列动作,敬礼礼毕、脱帽戴帽、摆臂练习、踢正步……

然后是两个小时的体能训练,高抬腿和波比跳、深蹲、马步、俯卧撑……这一切都预示着,我要重回新生活了。

在特训营三年多,这些对我而言似乎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,根本无需经过思考,就能一气呵成。

送饭教官开门的那一刻,被眼前焕然一新的禁闭室吓了一大跳。之前关禁闭室的学员,无外乎睡觉、吃饭、发呆。

我要用行动告诉大家,我现在很好,出去后会更好。

10天后,禁闭室的门再次打开,还多了一句:“出来吧。”

重见天日的感觉令我激动不已,但我不知道的是,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

正当我坐在教室里低头吃早餐时,老黑教官走了进来,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
“老黑”名副其实,不仅皮肤黝黑,还总喜欢黑着一张脸,而他收拾人的手段则更“黑”。

他抬眼扫视一周,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,停顿了一下,又看向我:“今天开始,你就是她们的班长了。”

话音刚落,所有的学生纷纷看向我,他们的目光有同情、更多是幸灾乐祸,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好戏。

我不明就里。直接让我当班长?对我这么好?

果然,老黑刚刚点的那几个名字,都是训练营的“大神”,连教官对她们都几乎无计可施。

一个是狂躁症姑娘;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女孩;还有自命不凡的大小姐;满嘴谎话的撒谎精……

教官都管不了的班,我怎么能管得了。

第二天早上,哥哥来找我。这是我重回训练营后,他第一次找我,喜忧参半。

然而,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呆住了:“你之前是不是在卖淫?”

脑袋里嗡嗡乱响,我傻傻地机械问:“你怎么会这么觉得?”

我突然想起重回训练营时,他问我的话,显然我们理解的不一样。

是呀,每天晚上固定偷跑出去,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反而更阔绰,一想都笃定我在卖淫。

我哥对我失望至极,才会想要断绝兄妹关系。

是我在禁闭室这些天的表现,让我哥怀疑自己的判断。在他看来,一个能够在绝境处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人,不会做没有底线的事。

误会在谈话中消除,我哥对之前的误解表示道歉,我忍不住向他抱怨,老黑教官丢给我的烫手山芋。

我哥耐心听完,反问我:“那谁又能管得了你?”

我毫不犹豫地说:“当然是你呀!”

是的,在这个训练营,我什么都不怕。甚至连延期回家也丝毫威胁不到我,毕竟家于我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。

唯一让我真正敬畏的人,只有我哥。

我哥是所有教官中,唯一没有军人履历的,但他军事技能不比任何人差。他更不把自己当公子哥,给每个人尊重,从不放弃任何一个被否定的孩子。

他信奉以身作则,是特训营所有学员的大哥哥。有时我甚至会为此吃醋,但我也明白,这才是合格公正的教官。

“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,你在她们眼中就该是什么样子。”这是我哥那天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话。

可我怎么才能成为他呢?

当天下午,我一边想着哥哥的话,一边带领班级操练队列。连最简单的训练指令,在这个班也无法统一完成。

众目睽睽之下,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。

课后休息时,我身心俱疲地躺在草坪上,班上的几个人也坐在旁边,太阳有些刺眼,我用手臂遮住了眼睛。

“哈哈,垃圾班。”我一抬眼,说话的人是老黑。也许他并没有多少恶意,但这句话实实在在地刺痛了我。

垃圾?是说我吗?还是她们?我脑海中却涌现出无数个画面。

回想整个初中生涯,我一直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是班级的拖油瓶,是学生中的垃圾败类。

语文老师说我头发长影响学习,联合我妈强制剪掉我的长发,却在第二天抚摸着语文课代表说,女孩子头发长长的就是好看。

在那之后,我再也没留过长发。

屈辱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闪过,“垃圾班”这三个字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回响着。

不,不是这样的,我不是垃圾,她们也不是!

集合哨音响起,我抬头擦掉眼泪,快速站起身来。她们几个看出了我的异样,都关切地看向我。

我向她们挤出一个笑容,便跑去集合了。队列里,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“对不起。”

部队里有句话叫“在家看内务,出门看队列”。

每天内务最差的班级会受到额外的惩罚,我开始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把全寝室的七床被子叠好,同时喊她们起床洗漱。

然后制定训练计划,每一个操作细节都手把手地教,晚上睡前复习当天的训练科目。

让我意想不到的是,班上没有一个人退缩,也没有抱怨我对她们的严厉。是呀,失而复得的尊重和善意是如此珍贵,苦点累点又算什么呢?

一个半月后,震惊全校的事情发生了,205寝室内务全校第一。

没错,205就是我的班,这是特训营第一次为她们而响起的掌声。

这还远远不够,要摆脱“垃圾班”称号,必须背水一战。

素冰患有狂躁症,长得结实黑胖,病症一旦发作,三个教官才能勉强按住她。

不仅如此,她有自残的习惯,指甲、竹席、树枝、石子,都能让她在手臂割出一道道血印子。

新班刚成立没过几天,她又开始自残。她用掰断了的竹席在右手手腕上割了十几道口子,细密条状的伤口混着刚冒出来的血珠,刺得我心口生疼。

她蜷缩在床边,像个犯错的孩子,紧张地望着我。我心疼又生气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,从她表达混乱的语言中,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起因。

上午轮到她收衣服,因没拿稳晾衣杆,衣架连带衣服砸到了她的脸上,隔壁班学员看见后不仅嘲笑她,还说了很多侮辱的话。

素冰不善于表达,落了下风,心思又敏感,一时想不通便自残发泄。

我听完就冲出寝室,一脚踹开了隔壁班的门,黑着一张脸,径直向嘲笑素冰的女生走去,揪起她的衣领质问她,对素冰说什么了?

女生支支吾吾了半天,说只是开个玩笑,让我先别激动。

我盯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说道:“从今以后,不敢对我说的话,也不要对她说。”

从那以后,素冰变得特别黏我。她精力特别旺盛,一张小嘴绕着我整天叭叭个不停,晚上睡觉也要抱着我聊很久才能睡着。

素冰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常因口无遮拦而得罪同学,每当有人找上门,我便像个家长似的,把她拎出来道歉。

最开始她还很不情愿,我只能威胁她说:“再不和人家道歉,我就不理你了哦。”这招百试百灵。

原来,真诚地道歉并没有那么难,慢慢地,她能够为自己的错误买单,再后来,她学着去避免错误。

素冰还有个坏习惯,就是不爱干净。这在炙烤的盛夏,简直是糟糕透顶。

我虽每天按时提醒她洗澡,但发现她每次都随便冲一下来糊弄我。我不得不直接陪她一起洗澡。

素冰对此乐意至极,甚至还要帮我搓背。有时我会想,会不会是我中了这小丫头的圈套呢?

慢慢地,素冰不再是那个又臭又邋遢的小姑娘了。她可以和人正常地沟通交流,狂躁症也几乎再没复发过。

素冰归家的日期比我预想得要快,但我却开心不起来。素冰的妈妈也有些狂躁症的倾向,情绪很不稳定,生气的时候会直接把菜刀往她身上扔。

我常常想起素冰,是她让我思考,是她让我学会忍让。

玥完全相反,是班里最沉默寡欢的一个。

一米六五的个子,却有着近二百四十斤的体重,皮肤白得扎眼,但依稀能辨认出不错的五官。

得知我成为她的班长时,她却是最开心的,甚至哼起了小曲。后来她告诉我,原来我关禁闭前,就和她有过交集。

当时我去库房领迷彩服,正好看到因跑步体力不支躺在地上的她,那样子看起来痛苦又狼狈,室友们围着她冷嘲热讽。

我看不下去,便上前一把推开那些正哄笑着的女生们,向她伸出了手。这一面之缘,也让她对我充满了感激与信任。

没想到这不值一提的小事,她竟然深深记下了。当务之急,是让她减重,改善身体健康的同时,提升她的自信心。

每天吃饭,我坐在她旁边监督她,防止她去加饭加菜。晚饭后半小时,我会陪着她跑步。

“拼搏到感动自己,努力到无能为力”是我哥教过我的,我也同样说给她听。

我以前还真的从未想过,这个爬三层楼梯都需要休息的女孩,有一天竟然能跑完三公里。

玥真的瘦了很多,一天晚上我心血来潮,脱下自己的裤子递给玥,让她穿上试一试吧。

她迟疑了一下,才接过去。把裤子套到膝盖上时,她害羞地看了看大家,说要是自己穿不上,可不许笑话她。

我们都狠狠点头。玥小心翼翼地将裤子提到腰际,圆滚滚的小腹努力地向内收着,使劲深吸了一口气,把扣子用力地往扣眼里一塞。

穿上了!

205寝室爆发出一阵尖叫。很快,宿管敲门制止了这场“狂欢”。

不管过去多久,我依旧记得那个夜晚,我当时高兴到锤地的样子一定格外滑稽,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

是玥的改变,让我真正体会到帮助别人变好的成就感。

蝉鸣渐息,炽烈的夏天要结束了,205室的学员陆续离开。她们的父母感谢我,也鼓励我能早日回家。

但我知道,医者不自医,渡人难渡己。

我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。

在特训营里,相比体能训练,心理辅导课是最让我难熬的。

一次,我和同桌越玩越嗨,被老师点名站了起来,心理老师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我:

“这是你第四次来这了,你怎么还不知道反思?他们说得没错!你就是无药可救了!”

“是啊,我都进来四次了,老师你这么厉害,为什么没有把我教好呢?”

心理老师没想到我会这么冲,一下子没接上话来。

被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了,我继续质问:“你真的了解过我吗?别拿你那一帆风顺的日子,来评判还活在阴沟里的人!”

其实,曾经我最爱听的就是心理辅导课。那时的我真的相信,只要我作出改变,让爸妈看到,他们也一定会改。

记得我第一次进训练营,通过所有考核后,兴高采烈地给我爸打电话,说可以回家了。

没想到电话那头,却说我还不够成熟,等长大了才能回家。

我愤怒地问:“那什么才叫长大呢?”

电话那头没有回答。他们还没有原谅13岁那年的我。

不让我回家,我妈说给我寄了快递,可当我拆开快递时,却发现寄来的是我小学时穿的衣服。

她不知道,她的女儿早已经过了青春期,个头比她还要大。

我伤心得把衣服全扔到了垃圾堆。我妈这才告诉我,她把电话卡缝在了一件衣服里。于是我大夏天跑到臭气熏天的垃圾场,一遍一遍翻着垃圾。

实在找不到的时候,我只能告诉我妈实情,她气得破口大骂:“你怎么不早点去死。”

是呀,我怎么不早点去死?我一下就哭出来了,那是我到训练营之后第一次哭。

我知道,这些事只是造成我与父母隔阂的冰山一角,而这其中,还有一个让我久久无法解开的心结,一个污秽的秘密。

我没有勇气向任何人诉说,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们。

心理老师没有和我纠缠,把我直接带到了校长办公室。干妈是了解我的,直接叫我哥来和我谈。

他太了解我,以至于第一句话就让我破防:“你一定有一个最大的心结,是它让你停滞不前。”

我沉默许久,决定告诉他,那个折磨了我整整四年的梦魇。

那时我才13岁,交了一个混社会的男友,他陪我喝酒,帮我打架,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,反而以此为荣。

已是凌晨,我和往常一样混迹于酒吧,男友陪着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。

不同于往日,他总想找各种理由支开我,一下让我到厕所补口红,一下揉捏我的脸说粉底蹭掉了,去镜子那看看。

那天明明没有喝太多酒,我却感觉头脑昏沉,身体也开始燥热,我告诉他我想休息了。

我们回了酒店里,我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。他躺在我身旁接起电话,并没有开免提,仿佛在躲避我似的,极其小声地回应电话里的人。

挂断电话后,他和我说他要出去一趟。几分钟后,他带着五个男人进来了,没等我作出反应,他们便扑上来将我的手脚按住,我反抗得越加激烈。

压在我身上的那人没了耐心,便开始一下一下狠狠地抽我耳光,疼痛感与羞耻感交织,在药物的作用下,我完全失去了力气。

昏暗的灯光下,我看到有人腾出手来,拍下了视频。

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,我不敢和家人说,也没有选择报警。但作恶者比我想象得更加无耻,他们将视频发给朋友们,借此当作炫耀的谈资。

很快,警察便主动找上了我,直接将我从学校带走。在同学们诧异的异样眼光下,我上了警车。

警局里,我又被迫一字一句地回忆那晚的场景,民警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敲打着笔录,偶尔抬起头来,要求我描述具体细节。

被我妈带出警局已是夜里十二点。“啪”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,我捂着脸有些失措地看着我妈。

“犯贱……婊子……畜生”这样的词汇我已经听得太多,被她多说几次又如何。

难过的时候,我只想好好睡一觉。

回到家里,我眼睛一闭躺在了床上。正当我进入梦乡时,头皮传来一阵刺痛迫使我醒来。

睁眼一看,是爸爸,我瞬间睡意全无。一个多月没回家的爸爸,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到床下,一顿毒打。

爸爸离开时,对我丢下一句:“你真是我们家的耻辱。”

妈妈每天打电话给各种亲戚,诉说我的不是,我不想回家。

可在外面,我早已“出名”了。那些鄙夷的目光和下流的话语,让我抬不起头来。

我不明白,为什么明明有错的不是我,所有人却都觉得我应该为此而感到羞耻。应该感到羞耻的是他们!是那六个始作俑者,是传阅着视频的看客。

而最让我心寒的,是爸妈对我的厌恶。

我更加肆无忌惮地犯错,直到进了派出所,直到被骗进特训营。

我哥听完后非常震惊,他轻轻拍打着我颤抖的肩膀,像在耐心安抚那个13岁的惶恐女孩。

这件事我离开家后,不曾与任何人提及,我以为只要绝口不提就会过去。可我发现它就像一堆被精心藏起的垃圾,看不见摸不着,却依旧散发出阵阵恶臭。

我哥没有犹豫,当即就拨通我爸的电话,我在一旁听着他与我的父母交涉。

一开始我爸还支支吾吾,这样的事情让外人知道了,他感觉尴尬吧。我的眼神黯淡下来,他们依旧认为我是耻辱吗?

我哥有些急了,一改和家长耐心沟通的常态:“你们的孩子都有勇气面对,难道你们就没有吗?”

他激动地说:“你们总希望她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,可作为父母,在她最需要保护和安慰的时候,你们在哪里?你们做了什么?”

“不及格的父母有什么权利要求自己的孩子!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
我哥没有停,他告诉我的父母,此刻我就在旁边,难道他们还要继续逃避下去吗?

沉默过后,最终我爸开了口,让我哥把手机递给我。

“只要现在你能好好的,爸爸就算倾家荡产也愿意。真的对不起。”

这句“对不起”,让我等了四年。

我曾无数次幻想过,我该如何去控诉他们当年带给我的伤害,如何去唾骂他们的冷漠,如何泪流满面地倾诉我所承受的痛苦。

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。当我等到那句道歉时,我突然就释怀了。积累多年的怨念在顷刻间化为乌有,我真的不在意了。

我在电话里对我爸说,没关系了,我会好好的。

这么多年来,我用最夸张的反叛,来与他们对抗。我们把彼此折腾得筋疲力竭,血肉模糊。

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?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治愈他们,也是救赎自己。

我决定留下来,帮助更多和我一样的人。

早在我当205寝室班长的那几个月里,校长就看到了我在管理学员方面的潜力,我通过考核当上了助教。

后破例入职当上教官,是除我哥外,第二个由学员转教官的。

当上教官的我

正式入职前,校长让我放个小长假回趟家。那是我在训练营四年来,第一次回去。

回家的路上,火车站被正在组建的轻轨通道占据,从前熟悉的门店也被新的商家代替。我以为这里的一切,连同13岁那年的我一起被翻新了。

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。

因临近过年,父母自然要带我走亲访友。他们早听说我进训练营的事,在他们眼中,去训练营的孩子和在少管所的少年犯没有区别。

他们肆无忌惮回忆我曾经犯下的错,甚至还“担心”起我的未来,说做教官也是吃青春饭,风吹日晒被人看不起,说我身上的纹身将来婆家肯定会嫌弃。

我开始有些生气了。

还未等我发作,我爸先站了出来:“做教官是她自己的选择,她愿意留在那里帮助更多的人,我为她感到骄傲。”

我,是他的骄傲吗?

我一瞬间愣住了,有种不可名状的感动涌上心头。

亲戚见我爸这么说,都闭上了嘴。我似乎第一次,对上了父亲坚定的目光。

那是我一直在找寻的安全感吗?

我回家的事,没有告诉以前的朋友,只有一个女孩例外。我们都有过荒唐的青春,但在13岁那年的视频风波中,她是最维护我的。

那伤害我的六个人,后来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,但因为未成年的关系,刑期并不长。其中一个男孩出狱之后,曾经发短信来跟我道歉,为自己过去的错误忏悔。

在和朋友交谈的过程里,我才得知,我的那个前男友,后来染上了毒瘾,过得穷困潦倒。生活已经替我惩罚了这些人。

我们俩在餐厅聊了很久,转眼间便过了十二点,电话响了,一看是我妈打来的,她问我和谁在一起,问我什么时候回家。

我开始还有些忐忑,担心我妈怪我玩太晚,没想到我妈在电话中非常心平气和,她像对待成年人一样,和我说话。

我和朋友结束聊天已经深夜,又下着大雨,在有些陌生的街头,我打电话给我妈,说我找不到家了,能不能出来找我一下。

我妈问清楚我的位置后,让我等着她。不一会,那条熟悉的大金毛从雨中冲过来,扑进我的怀里。

很快,穿着睡衣的我妈也从街角向我走来。雨没有停,我和我妈撑着伞,说着话,往家走去。

18岁的我,在那深冬的雨夜,第一次感到踏实。

顾知返的故事,缘起一个沉重的话题:被性侵的儿童。

对于未成年的她,比性侵更恐怖的,是此事过后所有人对她的误解。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羞辱,久而久之,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女孩。

而最终拯救她的,不是别人主动解开了误解,而是她自己。

她始终保持着清醒,在最可能坠入深渊的夜总会守住了底线。并在帮助受困的同伴中,找到归宿。她做好了自己,剩下的问题也在慢慢解开。

这是一场孤独而漫长的抗争,而我在这个女孩身上,也看到了一种善良。

她给我看了今年三八节给母亲写的长信,还有3800元的红包。有句话让我特别感慨:

“嘿嘿,我自己能赚钱啦,再也不是那个没钱才找你的白眼狼。你以前总羡慕别人的孩子,我也要让你成为别人羡慕的妈妈。”

即便因为他人受伤过,她也没有否定自己好好活着的价值。

真好。

(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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