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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男人吃口米饭就会呕黑血,家人和医生却说他没病 |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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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故事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-7-30 22:29:58 |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
  

你们一定没少经历这样的时刻:小时候过年收压岁钱,一只手伸了过来:“妈先替你存着!”

长大了 ,你收到工资想尽孝心,他们明明拮据,却和你说:“不用,我们的钱管够。”

最亲密的人,最容易撒一些明显能揭穿的谎言。

这种习以为常的现象,我后来在网上看到了一篇专家解释,有句话我记到了现在——真正的亲密关系里,对方明知道你在撒谎,但他还是会选择相信你。

因为这种谎言,有时也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。

医生作者喻止戈却告诉我,在医院,这种善意谎言带来的爱,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爱。

她接手了一位家财万贯的重症患者。因为儿子不肯告诉父亲真相,后续的一切,都滑向了不可控的方向。

自从老韩住进我们医院的VIP病房,我就学会了演戏。

这不,他本来已经是肝癌晚期,现在又出现了肺转移。胸部CT一出来,我赶紧去病房找韩冬,这次复查结果很不乐观,老韩肺上的那些结节比上一次明显增大不少,再不治疗,可能就剩几个月了。

正要开口时,却见韩冬妈妈跟了过来,着急问起老韩的检查结果。

我看了韩冬一眼,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,轻描淡写说老韩肺部有点炎症,打打消炎针控制住,咯血就会好一些。

韩冬也急忙附和:“都说了没什么事,你就别瞎猜了!”说着起身就把母亲送回了病房。

光骗病人和家属还不够,每次扎针、换药,我还得和同事对好台词,就怕谁一不小心穿了帮。

就连主任查房前,我都得提醒他,千万别无意中说漏嘴。

谁让我们收治了这么一位企业老总,家财万贯,得了绝症,儿子却死活不肯告诉父亲真相,甚至让我们医生也一起帮他瞒着。

我内心煎熬,不知道这出戏,什么时候能演到头。

集体隐瞒一个暴躁的绝症病人,无疑是在病房埋下了一枚隐形炸弹。

VIP病房里站满了人,气氛压抑。

老韩躺在床上,面色灰白,精神萎靡,他手脚同时挂着液体,动弹不得。一看到我们,老韩妻子激动起来:“你们怎么治疗的?怎么用着药人还会吐血。”

谁也没料到,隔了一个国庆假期,老韩就成这样了。

放假前,他觉得自己不再咯血了,闹着要出院,甚至还和人约了自驾去海南。

“瞎胡闹!你这样子非倒在路上不可。”主任得劝住老韩,咯血稳定不代表就没有危险了,毕竟是肝癌,病情可能发生任何变化。

老韩哪里听得进去,还以为自己不过是感冒咳狠了,吐几口血而已,压根儿不会想到自己是个癌症病人。

老韩个性强,自己认准的事儿几乎不听劝。我放心不下,再三叮嘱他哪儿都别去,可他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,没搭腔。

我忍不住和同事抱怨这个VIP太难管,大家给我支招赶紧给韩冬打电话。

果然,这么大一家子,只有儿子能做主。

所幸,海南没去成。但老韩依然不肯住院,每天输完液就回家。

假期值班时我还见了他一次,当时他正靠在床上看电视,头发梳得油亮,穿着做工精致的长袖polo衫,西裤裤线都熨得笔直。

我反复交代,在家时尽量休息,不要劳累,注意饮食,禁止饮酒。

老韩没应声,估摸着我又在吓唬他。

可谁知道两天后的晚上,老韩在家突然大量呕血,血红蛋白从120多降到90多。值班医生马上给他申请了输血,经过及时治疗,老韩目前算是平稳了。

送他来医院的光头表弟回忆起当晚的情况还心有余悸,在办公室和我咋咋唬唬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,一下子一脸盆,后来又拉了两次,便盆里都是黑血,人一下子就不行了。

韩冬也慌了,都没想起来叫120,自己开车一路闯红灯把父亲送到医院,到了之后车上到处是血。

看老韩这样,我们推测可能是假期进食了偏硬的食物,再加上肝硬化、肝癌、门脉癌栓引起门静脉高压,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,破裂出血。

这家人心太大了,当时要是老韩出血量过大或者再晚一点儿送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

正是因为不知情,老韩任意一个举动都会把自己置于危险,可韩冬拧着眉头,就是不肯告诉父亲病情。

我第一次见到老韩,就意识到这不是个善茬。

那天我值班,听到护士站一阵吵闹。走出去一看,一个微胖、矮个的光头中年男正指着小护士的鼻子大声嚷嚷: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,你知不知道我拐子(武汉话:大哥)是谁!”

这拐子正是老韩。

他面色黝黑闷坐着一言不发。看上去六十多岁,花白寸头,穿着条纹短袖POLO杉,腋下夹着手包,黑皮鞋擦得锃亮,脖子上还挂着闪亮的大金链子。

老韩妻子则站在一边,染着黄发,衣着时髦。

吵闹的原因是老韩咯血来医院,却不肯住监护室,非要住VIP。

我还没来得及询问,就被光头男拉进办公室,他压低声音说:“我拐子不知道自己病情,你可别乱说!”

我翻出老韩上次的病历,上个月底,他被诊断出巨块型肝癌,已经做过一次介入治疗,原本这个月底做第二次的,没想到突然出现咯血,不得不提前来住院了。

而他们之所以这么豪横,是有底气的。

老韩是一家家族企业的老总,单是手里的房产,就价值数千万。光头男是他的表弟,也是心腹,一直跟着老韩做事。

他向我凑近了小声说,老韩和妻子都还不知道病情,他也说不清楚,只知道不太好。末了,又向我强调,待会儿出去也和小护士交代一下,别说漏了。

等我们出去,老韩脸上已经明显透着不耐烦。

我问起病情,老韩很是淡定,说自己咯的都是一口一口的黑血。

我心里有点紧张,这肯定是下呼吸道出血了,如果血凝块阻塞了呼吸道,那会引起窒息的。

老韩满脸不在乎,不记得自己咯了多少口血,倒是一旁的妻子插了一句:“咳了好多血哦,起码有一二十口,今天早上过完早(吃过早饭)还咳了的,骇死人!”

“胡说八道什么!”老韩打断妻子,猛地站起身把肩膀上妻子的手拂开,抬高了音量:“老子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吐过血,有什么大不了的!不就是前面咳狠了吐几口血,打了几天消炎针已经好多了。”他乜斜着眼睛看了一圈:“你们这医生护士没本事就会吓唬人,把老子晾在这里一中午,治不了就直说,老子还不想治了!”说罢撇头就要走。

老韩妻子连忙拽住他,声音里都带着哭腔。光头表弟也在一旁好声劝慰,不过是小事情,住几天打打针不是更放心吗?

小事情?这哪里是小事情?老韩不到24小时就咯一二十口血,这种情况最危险了,一旦出现大咯血,随时会命悬一线。监护室就在护士站对面,还有值班护士24小时守着,而VIP病房在走廊尽头,距离护士站和医生办公室至少有二三十米。

如果需要抢救,可能这二三十米,就成了生与死的鸿沟。

我又把咯血有生命危险的话和老韩讲了一遍,光头男瞪着眼睛一脸怒气把我拉到隔壁:“你没看他搞翘了(生气),现在赶紧配合我们哄他住进来啊,吓唬他干什么,我拐子这个人不吃这一套!”

老韩妻子也进来埋怨我还不开VIP,我怎么解释都没用。老韩在外面放了话,要不住VIP,他就回家,不治了。

光头男看我为难,也有些无奈,说只要拐子认准的事,谁的话也不会听的。既然他们做不了主,就让老韩的儿子韩冬来做决定,说着拨通了电话。

韩冬让我先按照他父亲的意思办住院,他一会儿就赶过来签字,“我爸爸是肝癌晚期,本来也治不好了,就算他有什么意外情况我们都接受,不会怪你们的。”

主任了解情况后也同意了,我只好让光头表弟去办住院,先交400押金。

“那我们先交五千,你抓紧给他开药。”

有钱,任性,我一边吐槽这大神,一边也疑惑,父亲得了绝症,儿子却不肯告诉他真相,怎么连母亲也一并被蒙在鼓里?

韩冬到来后,谜团才被拨开。

他一进门,就先客气地向我道歉,言语谦逊,和父亲完全不同。韩冬衣着朴素、面容白净,一双眼睛目光坚定,唯独这点和老韩一模一样。

一个月前,老韩因为腹痛去了武汉一所省级三甲医院检查,确诊了肝癌。

但治疗却选择了我们这家基层医院,一方面是韩冬在这儿有熟人,另一方面我们做介入的一位老主任,在患者中口碑相传,也颇有些名气。

从老韩确诊这一刻,儿子就笃定要瞒着父亲。

韩冬记忆里这么多年来,父亲没有打过针吃过药,不到万不得已死都不肯去医院,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,什么都能顶住。

再加上老韩这个人没上过什么学,也没什么文化,基本是社会养大的。他性格固执,在家在公司都习惯了说一不二,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主,最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。

一下子查出这么严重的情况,韩冬怕父亲接受不了,就一直不敢告诉他,生怕他知道了不肯配合治疗。

作为家里的独生子,韩冬只能和几个叔叔一商量,决定就这么先瞒着。至于母亲,因为血压高,年纪大了,怕她受刺激先倒下,也还没告知,只说老韩是丙肝、肝硬化,要治疗。

我担心老韩不知情,以为自己病情简单,如果接下来我们做各种检查、用药,在他看来都是小题大做、过度治疗,很可能更不配合。

“我爸爸这个人,我太了解他了。”韩冬摇摇头:“他要是知道了病情,才真的不会配合治疗。”父亲一定会想,肝癌是要命的病,是绝症。既然如此,还有什么可治的?还在医院白受这个罪干什么?

我知道很多人在确诊恶性肿瘤后,确实会拒绝治疗,甚至干脆自我了断。所以医生一般都会先把病情告诉患者家属,根据他们的意见,再酌情和患者谈病情。

可要想瞒着,也很难,因为肿瘤长在病人身上,随着肿瘤不断长大、突破,他们终究会知道的。

之前韩冬已经哄骗老韩做过第一次介入,之后他肚子不疼了,觉得自己已经好了。可胃口还是差了很多,精神也不如以前,这个把月就瘦了很多。“我只希望他现在能好好配合治疗,不要再胡闹,能瞒一天是一天吧。”

他还反复拜托我,和其他医生护士们也交代一下,千万要帮他守住这个秘密。

所以老韩做完胸部CT后,我对比了初诊结果,考虑是肝癌肺转移。

但韩冬母亲在场时我不好说,等她离开后,我才告诉韩冬,这种情况预后非常差,按照老韩这个肺部病灶的发展速度,如果不治疗,“那预期生存时间可能就是几个月了。”

韩冬脸色变得很差,他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摩梭着,想擦干手上不断冒出的汗,沉默良久。

而老韩的病房里,还是热热闹闹。自从他住进来,VIP病房总是挤满了来探望的人。家人和下属,送来各种营养品和鲜花,堆满了整个病房。

老韩坐在床上,丝毫没有意识到,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给他编织一个谎言的保护罩,以为这样就能隔离死亡的恐惧。

既要瞒着老韩,还要让他吃药,韩冬一家费尽心思。

起初,医生给老韩开了一些抗肿瘤的中成药,为了不让父亲起疑心,韩冬想到了换药瓶。

他找来治疗丙肝、肝硬化的药瓶,趁父亲不注意,把抗肿瘤药悄悄换了进去。

可老韩还是捕捉到一丝不对劲,一直追问韩冬的叔叔。

医生还开了抗病毒的药,这种不需要换药瓶,但老韩依然不配合。坚信是药三分毒,又没什么用,纯属浪费钱。

家里人反复劝说,老韩才勉强同意。可一旦没人监督,他就隔三岔五地“忘记”服药,所以这个抗病毒,也是抗了个寂寞。

老韩上次住院时,情况其实还不错。虽然有十几年丙肝病史,但肝功能还好,有些抗肿瘤治疗也可以耐受。

眼下,肝癌已经出现了转移,抗肿瘤得赶紧提上日程,不能再拖了。

之前在大医院,医生也建议让老韩口服靶向药或者免疫治疗,韩冬不是很确信疗效,担心副反应大。

我一点点和他解释,现在最适合他父亲的,就是靶向治疗和联用免疫治疗。

可由于老韩不久前咳嗽、咳痰时,以为自己只是患了小感冒,就自行去社区医院用了抗生素,这会导致免疫治疗的效果大打折扣,所以暂时还不适合免疫治疗。

不过无论是选择哪种治疗方式,都非常昂贵。其中一种靶向药就算降价后,一年也至少需要20万的费用。如果选择免疫治疗,则会更贵。

关键晚期肝癌,几乎无法治愈。只能延缓病情进展,延长生命,这相当于花钱买命。

“只要能让我爸爸少受点苦,钱都不是问题!”韩冬同意了这个方案,我以为接下来的治疗也会顺利进行。

但因为我们是基层医院,其中一种新药没有,需要韩冬自己去联系购买。他有些为难,担心买错或者买到假药,我就把药房地址写给了他。

当时因为临近中秋和十一长假,我让韩冬尽快联系好靶向药物,这样就可以早点开始抗肿瘤治疗,否则他父亲的病还是会继续恶化。

韩冬点点头,但希望十一过后再用药。过去这一年,武汉因为疫情,大家都过得很艰难,经历了长时间的隔离和分离。他想让一家人团聚,好好过个中秋节。“等过完这个节,我就想办法做他的工作,开始给他吃靶向药。”

我有些无奈,但也只好尊重韩冬的意见。

可谁想到,中秋节假期老韩就出现了那次大呕血,在鬼门关走了一遭。

经过这么一番呕血的折腾,韩冬妈妈已经猜到了病情,现在只有老韩还不知道真相。

韩冬依然不打算告诉父亲,可内心里不免还是有些自责,担心是不是用药晚才导致这样的情况。

我安慰韩冬别太自责,毕竟消化道出血,不是吃靶向药就能控制得了的,而且目前老韩需要禁食,就算买回靶向药,暂时也不能服用。

这种肝硬化引起的门脉高压,需要别的手术手段来解决,我建议韩冬可以转到上级医院做手术。

韩冬沮丧起来,他自己上网查过,也找过不少人打听,觉得这个病已经没什么希望了,就算到别的医院折腾一圈,也不一定会有更好的结果了,于是拒绝了转院。

韩冬说起很早之前,对父亲就有过担忧。老韩一直抽烟、喝酒、熬夜打牌,玩起来拼了命的玩,忙起来也拼了命的忙,六七十岁了,还当自己是年轻人的身体,也从来听不进去劝。

“我就知道我爸爸这个人,看起来身体挺好,可一旦出问题,绝对是很严重的问题。”韩冬话里在埋怨,语气却都是后悔和心痛。

也许应该多关心一下父亲,也许应该早点规劝他改掉不良的生活习惯,可现在,说什么都晚了。

“说不定你爸爸知道了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呢?”我再一次劝韩冬,应该要告诉父亲真相。作为医生,我一直觉得患者应该有知情权,毕竟每个人的生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,而不是让别人来做生死抉择。

没想到,韩冬还是不肯改变。

在他眼里,如果能治,以父亲的性子,就算告诉他,他也不会好好配合治疗;如果不能治,告诉他又有什么意义?“我爸这个人争强好胜一辈子,总觉得什么事都在自己掌握中。他怎么受得了被别人同情,怎么接受得了这个事实?这只会让他更快垮掉。”

我叹口气,从一个成功的商人转变为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病人、弱者,老韩能不能接受这种身份的落差和转变,确实不好说。

可肿瘤狡猾多变,随着它一天天变大,最后可能会像在肺里塞了一团团棉花一样,让老韩无法呼吸,疾病也会更加打击他的信心和尊严。

韩冬紧抿嘴唇,极力压抑痛苦。

末了,他像是对我说,又像是自言自语:“如果只有最后几个月了,我只希望我爸爸少受点折腾,少受些苦。”

老韩每天还有两三次黑便,怕他再出血,我就要求禁食,可每次查房他都要抱怨,说肚子饿,嚷着要吃饭。

老韩妻子担心丈夫不吃饭好不了,甚至还投诉了我,主任开了口,让老韩先吃点流食。

这天晚上等我接班去查房,一推门,眼前顿时一黑。

只见老韩正坐在沙发上,一手挂着液体,一手在扒米饭吃。

我赶紧制止:“不能吃米饭,不是说了先喝点牛奶吗?您也太不听话了!”

老韩却不紧不慢又扒了两口,这才放下筷子,一脸不乐意:“不让我吃饭,我饿死了你们负责吗?”

我哭笑不得,这不还打着营养针,短时间不吃饭,根本饿不死啊。

老韩妻子和光头表弟天天在病房陪床,我忍不住批评他们怎么不管好老韩。

“我们说了他也得听啊!”老韩妻子也觉得没辙,清汤寡水的流食越喝越饿,老韩非要吃米饭,拦都拦不住。“他说好好吃顿饭立马死了也行,起码当个饱死鬼……呸呸呸!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,连忙打住。

我看出来了,老韩在家里已经习惯了一言堂,作为老总和一家之主,总被人追着捧着,他哪听得进去别人的好意劝说,哪受的了这些约束。

这段时间,其他护士也没少和我抱怨。

之前老韩禁食禁水时,护士长看到家人在给老韩偷偷喂水喝。最过分的是有次连烟都抽上了,她去劝阻时老韩理都不理。可病床旁边就是氧气管道,万一爆炸就太危险了。

“他们家人也是!”旁边小护士也跟着说,老韩的针特别难打,又不愿意做深静脉置管,每次打留置针,一针扎不上,他妻子就要骂。

我一脸心累地走出病房,光头表弟也跟了出来。

“唉,拐子这个人,脾气坏啊!”看来,他也没少受老韩的气,“我们不让他吃,他就在屋里大发脾气,乱骂,谁敢不听他的?”

光头表弟说起来,当初老韩得了丙肝,还是他来摆平的。

原来十几年前,老韩就诊断了丙肝,因为这种病经常受到歧视,像老韩这样骄傲自负的人,连自己的妻儿都没有告诉过,只有陪他去医院检查的表弟知道。

我有些意外,至少应该定期做个复查啊。

“查什么?”光头表弟不以为然:“他这个人,什么都不当回事,过一天算一天,哪管这么多!”

只可惜他瞒过了家人,却瞒不了身体里的病毒。

如果早发现早治疗,早期小肝癌的治愈率可以到70%以上。可如今已经错过了最佳抗病毒治疗的时机,老韩体内受损的肝细胞无法修复,慢慢走上了肝炎-肝硬化-肝癌的不归路。

“喻医生,你的VIP又呕血啦!”

第二天中午我交完班刚离开医院,科室的微信群就炸了。

我都想吐血了。这个病人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我赶紧又回到医院。

“还不是他非要吃米饭……这回呕的血没有上次多。”老韩妻子支支吾吾说着。

又吃米饭!我火气上来了,昨晚不是才交代半天,都白说了!

我瞪着老韩,他这回总算晓得点厉害了,居然没有回嘴,眼睛看向输液瓶不搭理我。

这次出血,持续了好几天,老韩一直间断地呕血、黑便,保守治疗显然效果不佳。我只好跟主任汇报,再次建议老韩转院,做内镜下止血治疗。

韩冬到主任办公室谈了很久,最终还是决定不转院。

我让他签病情告知书时,还想再试一次:“不转院的事情,跟你妈妈商量了吗?跟叔叔们商量了吗?”

韩冬说这也是母亲的意思,即使转院,也救不了他的命了,不如顺其自然。

我听光头表弟说起过,老韩当年也是叱咤生意场的大老板,特别有股武汉人的狠劲和韧劲。早两年时,他就把公司的事交给了韩冬,他干了一辈子,觉得妻子也没跟着自己享福,这两年只要没什么大事,就会带着妻子到处玩儿,过过快活日子。

所以老韩的儿子、弟弟都觉得瞒着他是应该的,让老韩以为自己还能活很久,还有很多快活日子。否则一旦被判“死刑”,哪里还能吃得下睡得着?

全家一致笃定,老韩对医学这些东西不懂也不关心,再加上这样要强的性格,瞒着,才是对他最好的。

光头表弟也体谅侄子,“冬冬这孩子吧,还是孝顺的,就是还年轻,得历练。他爸一病倒,要应付公司的事,家里还有两个孩子,就忙晕了,也是不容易。”

我想起韩冬那张透着疲惫,没有太多情绪的脸,也理解了他为何总是来去匆匆,上有老下有小,父亲一倒下,原来能替他参谋、兜底的人没有了,家族、公司的压力只能自己扛。

经过两轮禁食,老韩的状况越来越差了。

营养不良导致低蛋白血症,让他双脚浮肿,肚子也被腹水胀了起来。

肝硬化的患者,本来就容易出现腹水,蛋白质代谢也易出问题。我让老韩家人买了些人血白蛋白,可以减轻他的水肿。

当天上午光头表弟就拿来一整盒白蛋白。这药价格昂贵,小小一瓶50毫升,就要四五百块钱。这一盒十支,就是四五千块钱。

我以为这下,老韩就会乖乖配合治疗了。

“你们要搞死我!我不用这个鬼东西!”大老远我就听到病房里,老韩正在大吵大闹。

老韩用了白蛋白后,小便次数增加了,我嘱咐家属,让老韩尽量在床上用便盆解小便。

没想到老韩遇到了老年男性常见的问题——前列腺增生。关键是他坚决不肯在床上小解,非要喘着粗气下床去卫生间。

光头表弟一中午都没睡觉,扶着老韩来回跑了十几趟厕所。但老韩这样的状况,爬上爬下来回折腾,不光消化道出血的风险增加,心脏恐怕也要受不了。

我想前列腺增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,上个尿管就行了,没想到光头表弟强烈反对:“喻医生你别想了,他怎么可能用尿管,他连个座便器都不肯用!你真是不知道他的脾气。”

果然,护士刚端着托盘进去,就遭到老韩一顿骂。

“我自己能尿!”老韩气呼呼,自尊心上来,谁安慰也无济于事。

还是韩冬赶来说了半天好话,老韩才勉强同意。

原以为解决了一个问题,没想到夜班时尿管就被老韩拔掉了。这样硬拔,把他本就狭窄的尿道撕裂了,我们请来泌尿外科会诊,医生直接建议他做造瘘。

造瘘是不可能造瘘的,老韩连尿管都不肯上。

我只能一方面减少补液量,一方面用点口服药物缓解。

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

老韩拔尿管几天后,光头表弟突然惊慌地跑来护士站,二话不说扯着我的袖子:“快快快!喻医生快救命!”

我小跑着到病房,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老韩的嚎叫声。

“疼!疼!”他抻着身子坐在床边,面如死灰、大汗淋漓,一边大口喘气,一边叫着。

我赶紧让护士把心电监护上上,主任也来到病房,按压着老韩的腹部,大声询问他哪里疼。

他妻子哭得慌了神,什么话也说不上来。老韩用手捂着胸口,似乎是胸痛。

光头表弟说拐子正躺着睡,突然坐起来嚷疼,肚子疼,背也疼,搞不清楚哪里疼。

我们一边检查,一边赶紧给心内科打电话。

等老韩吸上氧气,上了监护,他的心率已经到了每分钟150-160次,氧饱和度却只有80多。

心梗的可能性很大,我们告了病危。

主任看情况紧急,赶紧通知了韩冬,照这个情况,老韩过不过得去今天,都是个问题。

那个VIP病人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吗?”下午开组会,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。

不知道病情的患者很多,说真的,到死都不知道的,还真不多。

大家也没料到老韩病情变化会这么快。

“为什么会这样啊,不是说还有几个月吗?”病房外老韩妻子在哭。

临床研究中百分之一的可能性,落到每个病人身上,都可能是百分之百。患者还能活多长时间,很难有准确答案。

韩冬扶着妈妈肩膀安慰着,转过头对我说,父亲在生死线上走了几回了,太痛苦了,让我们尽力而为,什么结果他们都接受。

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,老韩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病情,或许还没来得及安排身后事。

我犹豫了下,再度问起他要不要说出那个秘密。

韩冬苦笑着摇头,都到这时候了,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。现在告诉他,跟催命一样,还是不了。

韩冬已经全面接手了公司,因为是独生子,后续的财产分配也比较简单。他们希望即使到最后关头,老韩也能不放弃希望。一旦秘密戳破,只怕他会完全放弃挣扎,更快被病魔击溃。

主任提醒我,还是要让老韩家人都签字,表明是他们坚决要求隐瞒病情的。主任这样考虑不无道理,老韩家资产多,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纷争。万一后面又跳出来个隐藏亲属,说我们和儿子勾结,共同隐瞒,要打官司可就麻烦了。

经过治疗,老韩的心率渐渐降下来了,但心衰的问题还没有解决。很快,肝功能衰竭、肾功能衰竭都来了。

几天后因为发热,我再次让老韩查了胸部CT。电脑上扫描出的图像让我非常震惊:老韩刚入院时肺部的小结节,在短短二十多天里迅速长大。

如今老韩的整个肺部,就像一棵挂满果子的橘子树,支气管的枝枝丫丫周围,都环绕着秘密麻麻的转移病灶。

在这场和肝癌的交战中,老韩已经彻底被病魔紧紧裹住了。

到了这个时候,在老韩面前演戏,已经让我越来越挣扎。

每次去查房,他都疑惑地问我自己到底怎么了,到底得的什么病,为什么治了这么久反而越来越重了?

老韩似乎还抱着希望,可我实在无法回答他,也无法面对他的目光,只能尽量避免和他谈病情,减少眼神交流。

韩冬早已接受父亲即将到来的死亡,看他活得几乎没有人样了,他希望父亲能早点解脱,可又不愿做那个让父亲放弃生命的决定。

老韩现在即使能进食,他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。肝脏巨大肿瘤的压迫,让他经常疼得嚎叫,只有吗啡能让他平静片刻。疼痛平息后,老韩又进入昏睡。韩冬来医院的时间多了,还不断买来昂贵的白蛋白,只因为民间传说白蛋白可以“续命”。

因为凝血功能障碍,老韩肿胀的手脚上布满淤青,根本找不到血管,针越来越难打进去。

到后来,老韩自己也不愿打针了。他肿胀淤血的双手,也实在没有下针的地儿了。

我跟随主任去查房,见老韩昏睡在床上,气若游丝、形容枯槁,因为肝功能衰竭重度黄疸,整个人皮肤的颜色,就像熟透的橘子一样。

再加上心衰、肾衰,进去的液体出不来,老韩整个人已经像吹气球一样浮肿了起来,肚子如同怀胎八月,里面全是腹水,衣服都不好穿,只能穿着宽大的睡衣。

我在床边叫了好几声,他才勉强撑开眼皮,看到是我,眼球动了动。

主任安慰他,要他好好休息。

他努力挤出几个字,我们听不清。

老韩妻子再也忍不住,哭出声来:“他说给他用点好药……”

到了这个时候,早已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回天了。

当天晚上,老韩就去世了。

因为怕老韩白受罪,在这之前韩冬就决定有个万一,也不抢救了。老韩半夜从昏迷唤不醒,到心跳、呼吸渐渐停止,只经历了半个多小时。

韩冬和叔叔们都及时赶到,做了最后的告别。后事都已经准备好,殡仪馆的人,早就等在病房外,只有老韩妻子哭得撕心裂肺。

第二天一早,韩冬过来开死亡证明,他双眼通红,面色却很平静。虽然这一路走来,我们没能做什么,他还是反复向我表示感谢。

有没有后悔至死都没告诉父亲真相?我很想问问他,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开不了口。

我想起第一次见老韩时,他出现了咯血,却不肯让妻子告诉儿子,后来韩冬还是从叔叔嘴里得知了这件事。

老韩自负,却也不想让儿子担心,所以选择了隐瞒。韩冬何尝不也是这样,怕父亲接受不了死亡,自始至终瞒着父亲,把父亲的生命选择权握在了自己手里。

他们以爱的名义隐瞒一切,以为这样就是对家人最好的保护。

如果老韩得知真相,会不会也能为了家人,争取活下去,哪怕只是延长一点点时间。

可他的答案,永远不可能听到了。

恶性肿瘤晚期患者的知情权,其实一直存在争议。

在欧美国家,绝大部分医生都倾向告知患者本人真实的病情,在中国,则更多取决于家属。

而家人之间总会以为,瞒着,才是给对方最好的保护。

老韩和韩冬就是典型的中国式父子关系,老韩是大家长式的要强,有病瞒着,不希望孩子担心;韩冬是另一种要强,以为真正了解父亲,瞒着就是尽了孝道,却忽略了老韩除了是父亲,更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。

父母和子女之间,总是把对方看作自己的一部分,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,替他们做出很多选择。

但其实,真正爱一个人,并不是替他做决定,而是把选择的权力归还给他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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